粗鄙的时代 优美的艺术 文\鲁太光
从表面上看,东君的短篇小说《听洪素手弹琴》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由于不堪唐老板的欺凌与侮辱,大概也不堪师傅和师兄的怯懦与忍让吧,师从顾樵先生学习古琴的洪素手,在民工小瞿帮助下,跑出亦樵山馆。从此,她就像消失在风雨中的一颗水滴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几年之后,他的师兄徐三白才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发现了她,并在上海找到了她。也只是在这时,我们才知道她离开亦樵山馆之后的坎坷遭际:来到上海之后,她嫁给了民工小瞿(这时,小瞿做起了擦窗工),过上了贫寒却幸福的生活,不幸的是,小瞿却坠楼而亡。她的生活再次为无边的黑暗所包围……
然而,这仅仅是表象而已。
事实上,就像远古的庄子喜好以寓言呈现生存的微言大义一样,潜心研读庄子的东君为我们结构的,也是一篇寓言体的小说。在这篇以凄美爱情故事为框架的寓言体小说中,作者揭示的却是现代人为粗鄙所围困的可悲生存状态,或者说,宿命。
只有从这个层面出发,我们才能理解这篇小说的结构。在这篇不足九个页码的小说中,作者竟足足拿出一半多的页码,写亦樵山馆,写顾樵先生,写徐三白。写亦樵山馆的古朴雅致,写顾樵先生的高古脱俗,写徐三白的天资聪颖。而且,这一切还只是铺垫——为洪素手的出场做铺垫,也就是说,作者先建构了一个“世外桃源”,然后再自然而然地把这个“世外桃源”的魂魄——洪素手——推到读者面前。与这种不惮其细的铺排相比,在一般文本中会被大加渲染的情节——洪素手与小瞿的爱情悲剧——却被凝缩在极其有限的文字中。这种表面上的不均衡,反映的却是内里的均衡。因为,在作者心目中,洪素手才是理想的人物,甚至不仅是一个人物,而更是一种象征,一种可能和寄寓——正如她的名字和言行举止所暗示的,一种朴素而诗意的生存可能。
只有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才能进入小说的核心地带。原来,亦樵山馆这个所谓的“世外桃源”不过是一个幻象。在欲望泛滥、资本癫狂的今天,哪里还有理想的生存状态?哪里还有优美的安身之处?这就是唐老板——他也是一个象征,粗鄙的象征——轻而易举进入亦樵山馆的原因,当然,这也正是洪素手反应如此激烈的原因:当生命中最后一丝干净的呼吸也要被粗鄙污染之时,又有谁不会绝望呢?
先贤有言,悲剧是将美好的事物打碎了给人看。伴随着亦樵山馆的土崩瓦解,伴随着洪素手的逃逸,现代人的生存困境赫然呈现,触目惊心。
只有从这个层面出发,我们才能品评这篇小说优美的艺术质地,或者说,只有从这个层面出发,我们才能咀嚼出这优美中蕴含的沉重与无奈——这优美的文本,难道不正是粗鄙的现代生活挤压下的我们的最后一缕干净气息?因而,这优美难道不是对粗鄙的无声控诉与抗拒?
最后,也只有从这个层面出发,我们才能理解洪素手狭窄的房间中无处不在的“蜘蛛侠”,才能理解洪素手为什么选择小瞿作为自己的伴侣,才能理解洪素手再次逃逸之前的真情告白:“我一定要告诉我的孩子,他(她)爸爸不是擦窗工,而是那个拯救世界的‘蜘蛛侠’。”
是的,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是的,这是一个孕育希望的世界。
是的,这是一个需要拯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