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藻没有再将我关起来了，也是，这几个月过去了，肚子里那个小家伙早已融入血液，成为我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尽管还没有胎动，可我却像是每每都能感觉到他在肚子里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心的试探，我由一心想打掉他，到如今的难舍难分，这一系列的变化，太像顾早藻给我设的一个圈套了。
那日，他小心翼翼的帮我去掉脚上绑着的链子，快三个月的束缚让我的脚踝处早已烙下了深深的乌青，顾早藻看着那处紫红色的勒痕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轻柔，他蹙眉神伤的样子让我在一瞬间觉得这伤痕仿佛不是他的杰作……
其实我一直是个将感情和生活搅和不清的人，这一点顾早藻就做的很好，他从来都是井井有条，临危不乱，即使破乱百出，他也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解决的办法，并且绝对的喜怒不形于色。这种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成熟是我最佩服，也是最惧怕的地方，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下一秒他要做什么，再下一秒我又该做什么。
我时常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默默回想，自己如今的样子和年少时有什么不同，眼角纹加深了，肤色好像也没有当年通透了，这些细微的变化放在我眼里都会被无限的放大，提醒着我年华已去，而我只能任它覆水难收……
但当我瞧见顾早藻的容貌却没有多大的改变时，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瘙痒着我潜意识里不安的心，原来这种以色侍人的心理是这样无助、悲凉，如果纪曦姚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我相信她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骂。
那日晚上我顺着北街走到那条熟悉的夜市，在那个摊位前我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在馄饨摊前忙碌。
纪曦姚转身和我对了个正着“小然？”
我坐在摊位前破旧的小板凳上“老板，来碗馄饨，多放葱花多放香菜，要加辣椒的”
我们相视一笑，纪曦姚爽快道“好嘞，稍等”
我埋头吃着馄饨，纪曦姚就坐在我身边目不转睛的看，我一时看不明白她这眼神是怜惜，还是好奇。
“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好几个月都没见你了”
我端起碗将剩下的一点汤一仰而尽，放下碗，马了马嘴打岔道“你的馄饨和别家的不一样，特别好吃，到底是祖传的手艺”
“那当然，要不我生意怎么好，卖的都是回头客”纪曦姚好一阵得意，她的注意力成功被我转移。
“那我能再要一碗不？”
纪曦姚蒙圈的看着我，突而笑道“感情在这等着我呢，你胃口可是变大了奥，等着！”
看着纪曦姚熟练的将小馄饨扔进网兜里过水，加佐料，我才意识到，印象中自己已经好一阵都没有来过夜市了，上一次是和纪曦姚，再上一次是……
我第一次迷上夜市的味道是什么时候？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顾早藻为了提高我的学习，答应每天做完他布置的任务就去湘大后门吃烤土豆，那处地很熙攘、很脏，没有半分环境可言，可就是这样也挡不住大家的热情，我和顾早藻曾经也是那长长队伍里的一员……
“喂！想什么呢？吃”
正分着小差，就被眼前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叫了回来，我拿起勺子继续狼吞虎咽，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小然，我觉得你好像瘦了”
我含着嘴里的馄饨动作僵化了半秒，满不在乎道“那好事啊”
“你现在还上班吗？”
我拿过辣椒罐头又往里加了一勺“没了”
“那什么时候上班？”
我不自觉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不知道，估计得一阵了”
“这些日子你一直和顾早藻在一起吗？”
她问的突然，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或不是？这些日子我好像是和顾早藻在一起，可成日陪伴我的仿佛是那个空洞的房子和不会说话的蒋阿姨。
“嗯”我不自觉的点头
纪曦姚正欲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这段时间……我过的很糟糕，至于今后该怎么办，我也不想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纪曦姚握住我的手，神色凝重却急切“你可以选择的，选择要或者不要这样的人生，事实上没有人会强迫你”
她说话时抓着我的手在不自觉间握的更紧了。
我将手抽出来鼓起勇气摸上自己的小腹“……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我怀孕了”
纪曦姚看着我神态自若的举动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显然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坦白吓到了。
那时，我从纪曦姚对我一遍又一遍苦口婆心的劝导中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曾经我也一遍又一遍的劝说过一个女孩，那时她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而此时我却与她感同身受，这是否是我们这类人命定的轮回，肚子里的小生命仿佛将我往一条不归路拽的更深，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早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我还有所谓的选择权吗？
“依然”熟悉的声音隔着嘈杂声钻进我的耳朵。
我闻声望去，顾早藻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衫站在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旁，与北街这夜市的喧闹像是隔着一条银河，而我一身粗衣麻布的裙子倒是和这整条街都那样的合拍。
我和纪曦姚都闻声望去，顾早藻没有多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向我招了招手，我站起身“今天谢谢你的招待了，这个……两碗多钱？”
明知道纪曦姚不会收我钱，但我还装模作样的问，这一举动着实是激的纪曦姚佯装要揍我的架势“你来我这吃，什么时候都免费，只要你记得我的摊位在北街最东侧就行”
不知道为什么，纪曦姚拿着抹布擦桌子收碗的举动让我的鼻头瑟缩，喉头谙哑，我想到了之前无数个夜晚我们俩并肩作战，一起维持着北街夜市最火的摊位，那场景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是昨天的事。
“……忘不了”
回到车里，我扭头看着淡定自若开车的顾早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不语，继续开车。
我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顾早藻见我情绪激动，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安的收了收紧“我在你手机上安装了追踪”
我拿着自己的手机360度仔细端详，突然觉得这成日里被我带在身上的东西恐怖非常，活像个定时炸弹。
“是吗？什么时候装的？”我的语气非常平静，那一刻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冷静的语气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顾早藻道“上个月”
上个月？那不就是刚把我放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他把我放了就放了，哪知还给我身上放双眼睛，高招，厉害，妈（和谐）的！！
我将手机里的储存卡拿出来，打开车窗，将手机以一条优美的弧线，毫不犹豫的扔了出去。这个手机是我攒了很久的钱买的……
“咔！”轮子碾压屏幕的声音清脆非常，那裂开的纹路我都能想象，想象手机在那一瞬间被毁的多么彻底。
顾早藻措手不及将车子停在路边，猛然刹住车，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疯了！！”
他是真急眼了，我知道他急得绝不是这款手机的价值，可知道原因的我却十分想笑，我扔了他的追踪器，顾早藻因为这个生气了？
“这个手机我攒了好久买的，用你最看不上的工作，日积月累攒钱买的。智能手机刚出，我羡慕别人用，自己也想有一个，从小到大，我拥有的东西仿佛都与时代慢半拍，这是我第一个还算追上时代潮流的东西，我买的时候开心坏了，得意坏了，想象着用他和你视频，通话……我想我可能真的疯了”
顾早藻道“那你还扔了它？”
我看向窗外，时间尚不算晚，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我不懂，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不打孩子了，你给我的角色我也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知道顾早藻是怕什么，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顾早藻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
“我的不放心……有很多，这还用我一一说明吗？”
沉默，长达一个世纪的沉默，曾几何时，我们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多，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有适应。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等你，等你说的那一天到来，这期间我不会离开你”我没有看顾早藻，这些话更像是我的自言自语。
不久，我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宽阔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我们之间莫名其妙的沉默，莫名其妙的感动，莫名其妙的和好，莫名其妙的吵架，这一切的莫名其妙归根结底是我们没有完全信任对方。也许我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但当我们久别重逢后的所有遭遇都一一上映，那单纯的信任就像是镜花水月，顾早藻投石问路，我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怪他从来都不相信我，但在不知不觉中我也没有再像从前那般待他了。可能我们都没有做到从一而终吧。
“我们去吃夜市吧，我想去湘大后门吃烤土豆”
“这会？”
“嗯！”
我突然很想和顾早藻去湘大后门吃烤土豆，其实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已经在试图用当年的温存来捂化我们现存的冰冷。
顾早藻开车带我去了湘大后门，这一路上我都一言不发，看着车窗外的景致一点点被我拾起，重新和脑海中翻涌的片段拼凑出昨日的过往，我脑补的每一个画面都让我的心跟着揪起来、跟着放松、跟着释怀，每一个画面里都有那个俊朗明快的少年……
“你下去吃吧，我不去了”
我正欲兴奋的下车却被顾早藻的话浇了一头凉水“为什么，这会人不多，不用排队啊”
“你去吧”
我没有再继续坚持，跑到烤土豆摊位打包了一碗小土豆就回车里了，我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烤土豆道“我带回来了，我们一起吃”
顾早藻皱着眉头看我坚持往他嘴里送一个，他挡不及，硬生生的被我喂进去一个，咀嚼的过程仿佛无比艰难，顾早藻的眉头逐渐收紧。
我红着眼睛问他好不好吃，他看着我的举动觉得莫名其妙，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好吃”他点头，我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眼睛里面溢满了泪水，但我不在乎的用手背抹掉眼泪，一口一个的往嘴里送小土豆，那时，我好像根本品尝不出这土豆的味道，我好像……将烤土豆的味道忘了，也品不出现在的味道了。
“毕竟是地摊，不干净，你怀孕着，以后就别吃这些东西了”
我一边给嘴巴里塞的满满的一边点头，探究着碗底的土豆，连一点渣都不放弃。
当时我的想法很幼稚，我明明也不觉得那么好吃了，却不想像顾早藻这样，随性的把它就这么处置了，依旧表现出喜爱的样子，其实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逝去的终将是逝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