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七岁出家,法号取的是古佛青灯,青灯二字,他皈依佛门修行至今,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他从来清净的很。
主持早告诫他,:“青灯,你迟早是要成佛的,俗世间的一切,皆不能入眼。尤其情之一字,青灯,你须记住,万不可沾呐。”
彼时他尚小,仰起头问道:“成佛有什么好?我为什么要成佛?”
主持双手合十,苍老面颊满是慈悲:“普渡众生。青灯,这天下的芸芸众生,或嗔,或痴,或贪,或邪,或淫,或恶,这些,都需要佛去普渡。而你,就是佛。”
青灯那时没有想过,那么谁又来普度他呢?
这是青灯早已注定的一生,而我与他的相遇,不过是他成佛路上必经的一场劫难。如梦似幻,亦假亦真。于他而言是好事,过了便可修得正果,可我对他,应的是那句佛语:不可说,亦说不得。
我名阿媚,是一只已有了百年修行的白狐,心智初成,却还不大会幻化人形。既启了心智,便不能再吃野外的生食,眼下饿得两眼发昏,人形也维持不住,只得硬顶着一身狐狸皮囊悄悄摸进一户人家的庖厨找些吃食果腹。
我生性懒散,于之修行一事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全看个人心情。幸亏天资不错,否则时至今日,怕是也不会初启心智。
或许是如此懒散的态度触怒佛陀,导致无论做些什么,我都是顶顶倒霉的一个。
眼下翻到两块这户人家吃剩下的胡饼,浓浓香气引诱着我肚内的馋虫,刚要一口咬下去,门框处却突然闪出个十三四岁的人类少年来。
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怔怔地将我盯着,我却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衔起一块胡饼三两步跳出窗外逃走了。身后传来少年的大叫:“白狐狸!快来人啊!捉白狐狸!”
我一路慌忙逃窜,追来的少年带着人举着棍棒追赶在我身后,这使得我更不敢松懈半分。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思考的,更何况我只是一只有了心智的狐狸。
不出意外地被逼进死路。
我拿出一副可怜模样看着眼前堵住我的领头少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口里的胡饼放在他的脚下,希望他能就此放我一马。可他却不领情,一把提着我的皮毛将我拎了起来,同我四目相对,笑道:“偷了本少爷家的东西,你以为这样就能算了,走,跟本少爷回去。”说着便将我箍在怀里,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折返回去。
我苦不叫跌,四只爪子艰难地挣扎,恨不得跳起来一口咬在他的颈项上。可这样又犯了杀生的罪业,等同自毁修行,实在太过不值。我琢磨着,要逃走,看来只得另寻机会。
少年抱着我,走出一段不小的距离。身后有人喘着粗气跑来,拨开重重的人群,在我们面前停下,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我定睛看过去,原是一个穿着月白僧袍的小和尚,深邃眉眼显得稚气,却也能依稀看出日后成年的的清俊。尤其是那一双淡金色的琥珀一般的眼眸,纯净得仿佛梵境之中无边的净湖。
小和尚握着一串佛珠,背后背着一个褐色的布包,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小公子,你手里的这只小狐狸,原本与佛有缘,可否将它交予青灯?”
少年却是觉得好笑,轻蔑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和尚,竟敢挡了本少爷的路?你们这些吃斋念佛的,不是最讲究公平么?我问你,它偷了我家的胡饼,是不是应当赔我些什么?”
两人本是差不多的年纪,青灯稚气的声音却是显得稳重:“小狐狸欠的胡饼,青灯替它还。”
说着便解下背上的褐色布包,伸手在布包里摸索着。
少年却是摇头,口里的语气愈发不屑:“胡饼本少爷多的是,白狐狸却是头一回见。所以,本少爷才不要你的什么胡饼,只要这只白狐狸做本少爷的宠物。”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青灯却是没打算放弃,仍旧不疾不徐道:“小狐狸极有灵性,既然是要做宠物,何不问问它的意愿?若是它情愿,那青灯自然也无话可说。”
少年不悦地皱眉:“臭和尚,休想让本少爷放了这狐狸!我们走,哼!”
青灯自岿然不动,少年箍着我同他擦肩而过。我越过少年的后肩去看他,只望见他卓然的身姿,在这滚滚浊世之中隐隐显出青莲的模样。那时我便明白,这位名为青灯的小和尚,日后是会成为大有成就的高僧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只有十二岁的青灯,小小年纪便已然有了超凡脱俗的气质与智慧。而我同他比起来,就显得太过狼狈。后来我每每回忆起这一日,便不住的暗自懊恼,为何我同他的初见,就不能再美好一点呢?
少年将我带回他的府邸,特意为我打造了关狐狸的金丝笼。
少年姓苏,单名一个绰字。苏家是皇亲国戚,他的父亲苏钦,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哥哥。原是如此,我当他这个小霸王脾气,倒是如何养成的。
同他相处几天下来,他待我倒是不错,整日里好肉好菜将我招待着,偶尔也蹲在我面前,同我发几句牢骚。我还没逃出去,肚子上却是先长了几层肥膘。
“我听说,狐狸是能变成狐狸精的,你跟着本少爷,有吃有喝,何苦回那荒凉的野外呢?小白,你若听懂我说话,便点点头。”
苏绰他宝贝我,将我的金丝笼放在他卧房里,同我同吃同住,还给我起了个叫小白的名字。
我心里明白,却不想回应他,于是闭着眼睛假寐,竖起耳朵听着他的唠叨。
“小白,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苏绰的东西了。”就算我不理他,这孩子也自顾自的言语。
他打开笼子摸摸我的耳朵,然后将我抱进怀里。
我心想,随他怎么,他留不住我,迟早我是要走的。我是要修行的狐狸,同旁的那些,是不一样的。
可是还没等到我自己走,苏绰那爱子心切的老父亲,已经开始明里暗里的逼着苏绰将我扔出苏家的大宅门。
我眼睛一眯,心里可高兴坏了。
苏绰的老父亲认为我是招灾致祸的狐狸精,原因是头一天夜里,府里的牲畜全数惨死,血迹一路从后院洒到苏绰的房门外。我同他住一处,不可能是苏绰所为,所以自然而然就将这个罪名按到了我头上。
我对天发誓,我冤枉。
苏绰却是相信我冤枉,三番五次忤逆他的老父亲,愣是不肯将我丢了。
他的老父亲气得没辙,又不能拿他开刀,那我自然就是被他开刀的头一号倒霉蛋。
这日,苏绰的老父亲将他扣住,吩咐着人偷偷摸摸将我连人带笼子的一道扔进了郊外的深潭里。
寒潭彻骨,我困在笼子里动弹不得,只能毫无办法地跟着下沉。眼前渐渐模糊,脑子里却莫名出现了那日从苏绰府里偷走的那块胡饼。为了一块胡饼命丧黄泉,我叹息一声,在心里头骂了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