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主任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炕沿边。
她闭上了眼睛。
她的一只手被尕虎抓住了。
“你来干什么?”她挣脱了他的手,双目圆睁。
“我来看看你。”尕虎坐在了炕沿上。
她背过身去,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唉,”尕虎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全国都一样,荒凉渡总不能顶着不搞嘛!”乔女蒙上了被子。
“唉唉,这你就不理解哥的苦心了。哥有哥的难处呢,这样大的运动,不批你们这些人能行吗?可哥心中有数哩,明着批斗你哩,暗中还是会保护你的。哥这不是来了吗?哥这一辈子心里还有谁?不就装着个你吗?”
“唉,你这个女人,叫哥咋说哩。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走独木桥。你要早和哥好,哥还会把你拉出去批斗吗?你这个傻瓜!哥一个堂堂的****主任,还包庇不了你一个小寡妇吗?”
乔女忽地坐了起来,眼里喷着火,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走开!”
“你说啥?”尕虎生气了,“走开?我往哪里走?告诉你:老子是荒凉渡的马王爷!老子今天高兴,喝了点酒,身上燥得很,我不走了!”他脱了鞋,上了炕。乔女再一次把被子蒙上。
“哼哼,你这个臭婆娘!羊报来得,老石头来得,张屠家来得,就我来不得,你这不是欺负人哩嘛!我今晚非搞你不可!”
尕虎用力掀开被子,嘴巴贴向乔女的脸蛋。乔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乔女泪流满面。她知道今晚是逃不脱尕虎的手掌心了。这个中年汉子是如此强悍有力,他的双臂已经紧紧地抱住了她,整个身子向她压下来,她刚刚挨过打的身子被夹得生疼。
“唉,你把哥的心哭软了。你听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过去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你也不要恨我,我也不要怨你。现在呢,你的那些相好死的死了,跑的跑了,你没有男人了!没有人帮扶你,也没有人保护你了。哥就是你的男人,让哥帮扶你!从今往后,你吃哩、喝哩、穿哩、戴哩,都有哥操心哩。说什么地主婆,狗屁!没有哥的话,谁敢动你一根毫毛!嗯?你说话呀!不好吗?你要是还想着你的那些死鬼,把哥当成仇人,那咱们就走着瞧。你要知道:荒凉渡可是我尕虎的!”“是啊,”乔女的心在流血,“荒凉渡是他们的,他们的……”尕虎已经在摸索她的裤带头子了。乔女忽然镇定下来,她的口气变得柔和了:“你醉了!醉得太厉害了。你先歇歇,我给你泡杯茶,解解酒再说。”
见女人柔和下来,尕虎的手停住了:“也……也行。不,我不喝茶……我要喝拌汤,酸酸的拌汤……”
“好,我这就去做。”女人系紧了被扯松的裤带,满怀悲怆地走进了厨房。
尕虎还在那里喃喃自语:“在荒凉渡,我就是猫儿,你们这些人都是老鼠。”
乔女心头一紧:是啊,有这只猫儿在,我是没有活路的,想钻个洞都没有啊!
她给锅里添了几勺水,又抱了一抱麦草,坐在炉灶边烧起水来。泪水涌满了眼眶,化成了一条河,一条大河……
尕妹妹是棵嫩白菜,一指头弹出个水来。
月光下,十八岁的清纯少女坐在船磨上,仔细地箩着面。箩完了,对着小镜儿照了照,里面出现了一个白人儿。磨坊家的女儿嘴一撇,眉里眼里都是笑。
“磨坊家的女儿,你要挑个什么样的女婿呀?”“去去去,我什么样的女婿都不要!”
黄河涨了又落,黄河宽了又窄,田野上响起了嘹亮悠长的花儿声:
上去个高山望平川,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
浓重的夜幕降临了,年轻的乔女和羊报同时倒在了庄稼的海洋里;遥远的异乡,憨笑的张屠家拉住了地主婆的手;寒风呼啸的严冬长夜,沉默的老石头嗞嗞地喝着乔女为他烧好的酽酽的罐罐茶……“砰——”
随着一声枪响,这所有的脸、所有的身影突然都打着旋儿,向黑沉沉的无底洞里坠落,她想抓也抓不住,眼前是一顶旋转的瓜皮帽,三个娃儿无助栖惶的脸……到最后,竟只剩下一张油光满面,令她恐惧和恶心的男人的脸:尕虎的脸!她甚至听到了尕虎尖利的喊叫:“荒凉渡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水已经烧开了。乔女拿过面盆,盛了一碗面,倒了一点水,用手拌着,然后匀匀地往滚烫的水锅里投去。
心疼过自己的男人们早已去了另外的世界,三个娃儿都长大成人了。小弟儿还小,但大贵会照顾他的。那娃心善,他不会不管老石头留下的这个根苗的。哥哥,哥哥们!我累了,我也要歇着了……
拌汤渐渐熟了。乔女从粮柜底下摸索出一个瓶子一那里面是老鼠药。她把它们全部倒进锅里,搅匀了,舀了两大碗。做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是那样平静,就像以前那每一个等待着和情人相聚的黄昏。
乔女直起身,拢了拢鬓角的头发,端起拌汤向屋里走去。她的脚步忽然变得轻盈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笑,磨坊家女儿甜美娇艳的笑。耳边又传来黄河少年那撩人心弦的花儿:
上去个高山望平川,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