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常夏渐渐就不来了。
她那样明媚欢畅,喜好极多,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出不玩的主意。
于她而言,自己不过是诸多玩伴中的一个罢了。
凭着谢玄的自信,他觉得自己原本可以成为她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但寒毒一起,万事皆休。
再后来,渐行渐远。
她当她的盛世明珠,他当他的将死之人。
直到今年年初,她带着满身朝气,携着明亮天光而来,递过那一株雪莲,笑着说道来送一份天大的礼。
常夏转过头来看着谢玄,谢玄也牢牢盯着她。
他的眼神沉重,包含了太多情绪,常夏聪慧至极,这样的眼神,她在何昀看向姐姐时候见过。
只是没有谢玄这般复杂难言。
二人都坐在树干上,挨得很近,近得常夏看清他浓密的睫毛。
常夏觉得心脏跳得很快,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她连忙跳下了树,结结巴巴道:“我…我去摘点果子来。”
谢玄看着她的纤长身影微微眯了眼睛,他本也就没打算想要怎么样。
所谓三宫六院,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都不在话下,只要她欢喜,没什么做不到。
唯有一点,他的身体。
纵然如今寒毒被压制,但能不能活过二十五岁都不好说。
他可以在这几年掌控朝局,甚至将一个稳定的江山送给谢天凌。
权力这种东西,他拿得起,也放得下。
但常夏呢?
若将她拥入了怀中,谁能舍得放下?
她这样的人一旦拥有过却又不得不放手的时候,怕是自己当真就忍不住生出对命运的不公和愤懑来。
那样未免太面目可憎了些。
所以不如不要拥有,不如放过。
…
京郊军营。
这是今年刚招收的新兵,具体的章程常盛没有太插手,军营里的校尉多是常夏熟悉的老人,还有一两个能算是看着常夏长大。
翻过了年,常夏将会独自带着这一批新兵去往燕云两州。
那里,时有乌金部落会来打草谷,来如风去如电。
幼鹰总要学会自己搏击风雨,在天际翱翔。
大启已然出过一个无忧将军,常夏领兵的阻力至少比她当年小得多。
只是有先辈珠玉在前,压力也很大就是了。
收复幽云十六州的不世功勋,要怎么的开疆扩土才能比肩?
想必明年的时候,朝中定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今日,常夏是带谢玄来露脸的。
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这里的部将校尉以后都是常夏的人,他们日日在这军营里,对政事的嗅觉并不敏锐。
常夏想让那些部将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站的是哪一队。
盛夏的傍晚仍是天光大亮,演武场一片热火朝天,士兵们分列成几个阵营,个个精神饱满,孔武有力。
他们今日练的是箭,先练上几个月,等到了云州的时候就能挑出哪些人适合弓弩营了。
谢玄笑道:“原来阿夏今日是向我炫耀兵将的?”
常夏撇撇嘴:“明知故问。”
等谢玄启程去庆州时,他来过军营的消息再慢也传到那几位皇子耳中了。
这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大大方方告诉你,你们不动,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玄登位了。
谢泱和谢舒一定会坐不住,甚至极有可能联手。
常夏不信谢玄想不到这些。
常夏冲着谢玄眨眨眼,正了正脸色,在校验台上对谢玄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谢玄双手负在身后,皱了皱眉头:“做什么动不动就行礼?”
常夏狡黠一笑,眼睛觑了觑台下的新兵:“让谢泱谢舒再眼红你一些。”
新兵们虽说是在练习,但台上站着平日并不常见的丹阳郡主,大家的眼风时不时往上瞟。
谢玄闻弦歌知雅意:“你这军营里有他们的人?”
常夏摸了摸下巴:“还有冯家。”
常夏早就摸清楚了,但并没急着拔掉,否则怎么让对方知道自己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呢?
谢玄点点头:“自己把握好。”
奸细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容易伤敌,也容易伤己。
常夏挑挑眉,自信一笑:“我有分寸。”
她这几个月来只让将士们绑着沙包跑步,练枪,练箭,训练他们的体力。
这都是基础的东西,哪个军营都一样,冯家偷不着半点有用的东西。
那边传来叫好声,常夏将手放在额前遮挡住阳光,朝远处望了望。
被众人围着的是新兵中颇为出色的李陌,以前似乎是个游侠,不知为何投了军。
常夏指了指那边,笑得有几分自豪:“七哥,那个人原先是个刺头,我自己训的,爹没管。”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谢玄笑着表扬:“阿夏很厉害。”
常夏突然敛了笑容,直截了当道:“其实当初想带七哥来这里的原因,与今日完全不同。”
常夏很诚实的承认,以前走这一步棋是觉得谢玄会猜疑常家,但如今相处日久,又回忆起些许往事,发现疑心重的反而是自己。
谢玄根本不需要她多说:“我承诺你,若我能解寒毒,保常家百年富贵。”
他何其强大自信,不说是否能登基称帝,好似帝位于他犹如探囊取物。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本就是这大启最有资格的人。
他唯一的阻碍只有寒毒,这是与天争命的事情,纵然贵为帝王也无可奈何。
常夏摇了摇头,轻声道:“烈火烹油固然很好,但风水总要轮流转。”
谢玄转头,她白净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视线牢牢看着她:“阿夏,你不该不信我。”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太透。
常夏在说,等朝中稳定,她会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常家便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常家,渐渐泯然众人,与京城其他世家再无不同,甚至会慢慢没落。
而谢玄在说,他不会兔死狗烹,所以常夏不必把军权看成一个烫手山芋。
见常夏没说话,谢玄又道:“常谢两家从太祖皇帝始就情谊深厚,代代结义,你不该疑我鸟尽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