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澄在昏迷的第三日发了高热,情况极度危急。而就在大夫急匆匆赶来时,却发现昏迷许久的这个人已经睁开了眼,眼神十分清明。
大夫心中一跳,急急地赶到床边,正要打开药箱,空澄却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袖子,止住了他的动作。
大夫转头看向她,只见空澄张口,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嗓音嘶哑地问道:“景侯爷可安好?现在在何处?”
大夫一怔,随机回答道:“景侯爷重伤昏迷着,被秦老先生救了回来。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倒是娘子你……”话音还未落,他便看见空澄的唇角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安然地合上了眼,紧攥着他袖子的手垂落了下去。
大夫慌张地去探她的脉搏——已经没有了。
依然在昏迷中的景迢,不知道也永远不知道他失去了一个会一直站在暗处偷偷凝望他的女子。
遥远的京城里依然是一片笙歌景象,那戏台上古老的唱腔呜呜咽咽地唱着:“怪我把一厢痴情错付。北风起,残花伴人离……”
景迢在这相距千里的小城中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戏词传不到他的床前,他也绝不愿听。
而空澄,是再也听不见了。
饶如卿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床的帷帐并未放下,帘子倒是拉得严实,房内的光线很暗,只点了一盏很昏暗的小灯。
她缓缓地偏了偏头,又动了动手指,随即感受到身体上各处都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一直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捧着各地报告的慕云深感觉到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她,声音虽无比疲惫,但却隐隐透着兴奋:“醒了?”
饶如卿稍稍抬头,想看看他,慕云深就主动俯下了身:“饿吗?渴吗?要喝水吗?”说着就要起身给饶如卿拿桌上的茶盏。
却是因为久坐不起身,又未得休息,竟然踉跄了一下。
幸而他还未放开饶如卿的手,她忍着浑身的疼痛,借力让他站稳了。
慕云深回头看她。饶如卿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攥紧了他的手,声音是沙哑的:“不用了,不渴,你回来吧。”
慕云深看着她的笑脸愣了愣,终于又坐回了原处。
饶如卿看着这个人眼底的青色痕迹,还有下颌冒出的一点点胡茬,以及布满血丝的双眼。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此时是全然问不出口了。
她叹了口气,慢慢地道:“很久没休息了吧?”
慕云深没回答。
她尝试用了一点内力,把不远处的灯熄了。
房内陷入黑暗。
“睡一会吧。”她说着,就要往里挪,只是身上的伤口太多,又没怎么好,剧烈的疼痛袭来,她轻轻抽了口气,交握着的手上,慕云深的力道忽然加重:“别动。你就这样躺着,我睡里头。”
说着,他便起了身,没有放开她的手,直接一个利落的飞身,就躺在了里侧。
慕云深小心地避开饶如卿的伤口,轻柔地笼住了她。
他轻浅又克制的呼吸,小心地打在她的耳畔。饶如卿能感觉到,他有点儿紧张。
原本醒来时还有些沉重的心情,在看到他时大半已被安心取代;问题都暂时抛却在了脑后,劫后余生,慕云深躺在自己身旁,现在的她竟难得地轻松了起来。
慕云深现在的紧张模样,甚至让她有一些想笑的冲动。
虽说两人已经很亲近了,这一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素来处变不惊的慕世子,此时紧张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慕云深已经坐在饶如卿身旁,五日四夜没有合眼了。虽说是第一次抱着她入眠,难免带了紧张和忐忑,但确实是累极,很快便睡了过去。
饶如卿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不知何时也安静地睡着了。两人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日光从窗帘和放下的床幔中丝丝缕缕地透进来,给帐内添了一抹朦胧。饶如卿看着床顶,慕云深依然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虚虚地拥着她。他的呼吸依然轻浅又绵长,似是还未醒来。
饶如卿忍着疼,微微偏过头去看他,却正好对上了他在暧昧日光中深邃的双眼。
两人鼻尖相碰,呼吸相闻,静静地对视了许久,饶如卿忽然笑了起来,低声道:“世子怎么还赖床的?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慕云深也笑了。他稍微换了换位置,吻了吻她的鼻尖:“谨遵郡主命令,在下不敢了。”
说着,他终于松开了饶如卿的手,翻身下了床,给她倒了杯冷白开,扶着她靠在怀中,喂着她喝下后,正要去外头传大夫和膳食,饶如卿忽然状若不意地问了句:“我昏迷了多久?”
慕云深脚步微顿,转过头来看她:“五日四夜。”
两人都沉默下来。饶如卿慢慢地问:“我那日在战场上,看见的是你吗?”
“是。”
“那……景——”话音未落,慕云深已经打断了她:“我先去传膳。”
房内安静下来。
饶如卿躺在床上,身上伤口多未结痂,即使不动也在隐隐作痛,她垂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饶如卿抬眼看向门口,却只看见逆着光走进来的,不是慕云深,而是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
饶如卿瞪大了眼,看着来人缓缓走到床前,却不坐下。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秦伯昭许是嫌弃房内光线太暗,转过身去将窗边的帘子拉开。明亮的日光倾泻进来,饶如卿微微眯了眯眼。
日光之下,那一日在战场上所见的、秦伯昭的满头银丝显得有些晃眼,脸上的纹路深刻而纵横,唯一双眼出奇明亮。
他没有坐下,只是这么站在床边,视线也没有落在饶如卿身上。
饶如卿看着这么肃然立着的秦伯昭,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许多事,却又有许多事想不通了。她双唇微动,嗫嚅了半天,才终于艰涩地喊了句:“师父……”
秦伯昭没应声,却也没有制止她这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