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没了。”
任修仁从树棚里走了出来,陆无名坐在老槐树上等了他许久,好一个雨过天晴的初冬清晨,东槐的暖阳正巧洒在他左肩,虽有阵阵风寒骨,怎敌朝霞留温存。
“振作一些,有客人来了。”
不好的消息总是来的那么突然且不应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向这两个未眠之人。东槐老树昨晚连夜悲鸣,引得方圆百里的草木鸟兽,皆惊座四窜哀嚎遍野,当真是苦不堪言。虽然远隔千里,但是地脉相同,看来老槐树也已经感知到了西川桂青被毁之事。
陆无名一跃落在任修仁身边,二人于老槐树前驻立缄默不言,只是神情严肃地望着西边的天。转眼间一团光从远处慢慢的升起,上升到视线可及的高度后,便猛然倾斜下坠,速度极快,如流星撞击般向二人袭来。
还未等任修仁和陆无名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是一大片惨白,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甚至可以感觉到大地因撞击而产生的轻微且高频的颤抖。
再待到光芒散去一些,稍稍可以看清身前的光景,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弥漫的灰烟中走出,任修仁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却不知为何开始不自觉地蹦出一个女生的脸庞,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一把兵刃从那女子的身旁飞出,旋转着速度极快,在画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后直逼任修仁的咽喉。
乒的一声,刀剑相撞,声音尖锐且刺耳,将任修仁的意识拉回到现实,反应过来时,陆无名已被那兵刃空袭的一击頓飞,正直撞进任修仁的怀中,谁知那后劲也是极大,两人一同被强压推至老槐树的树窝中,才勉强卸了力。
待任修仁开始警觉后,悔恨已是晚矣,陆无名虽然及时唤出了鬼魄,跃至任修仁身前挡下了那兵刃的一击,可自己紧握刀柄的双手,却被振得筋骨尽断血脉破裂。尽管如此,陆无名却只是咬牙忍痛低头静默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从双臂传入大脑神经,可她已无法自行移动,便只能窝在任修仁的怀中,鬼魄也自然滑落在地,而此刻的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强忍疼痛不出声所导致的身体颤栗,她身下已是一滩鲜红。
任修仁平稳地抱起了陆无名,将她安置在老槐树的另一面,交由四只小鬼和小无名照料,而自己又回到了西面,本准备一边应付那不速之客,一边唤醒老槐树的鬼力治疗陆无名的伤,可无论他怎样尝试连接,老槐树都做出没有任何的回应,这着实让任修仁乱了心神。
那女子接下在空中回旋的兵刃后,又在身后转了几圈满月,随后将它拿稳站定,才看了清那神兵是一把楠木青戟,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杀意。
“好久,不见。”
细看女子面容高贵器宇不凡,一束高扎马尾绑着一株绿叶白果,额前两缕青丝伏在面颊随行飘动,流苏耳钉若即若离,眼眉淡唇相得益彰,胸甲无袖修身露腹,长靴及膝燕飞裙摆,俨然一副战神模样。
“好久不见……严世雪……”
任修仁看着眼前人,面露难色神情恍惚,可能年纪轻轻的他也同黄二狗一样,有了便秘上的困扰。相比较而言那女子就显得淡定多了,嘴角一直微笑着,还随手将戟插进土壤,走到一旁,竟找了块石头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我猜,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哼,让你失望,我还真没什么问题想问你。”
“哦?那你现在一定有办法,唤醒老槐树,医治无名的伤咯。”
“你在关心你的敌人,风昌那老家伙一定多次提醒过你,这是的软肋必须要改掉。”
“你倒是很了解他。”
严世雪笑笑,两人随后陷入了一段没有对白的尴尬气氛中,诶,和前任见面聊天,难免如此。
“西川的老桂树,你毁的?”
“嗯,迷惑众生的旧物,烧了罢了。”
“汮何遇呢?”
“我送她回神族了,和你的鬼赤意志关在一起,明明贵为风昌后裔,却整日痴迷打诨,沉醉人间玩乐,该罚。”
“呵,也是。”
“不过她给你织的这条围巾确实很漂亮呢,和我之前要送你的不能说几分相似吧,简直是一毛一样呢,看来这命定之事总在已不同的表现形式发生呢,就像你注定会输一样。”
“狗子呢?”任修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严世雪脸上显然透露出些许不安。
“黄老前辈……他回鬼界了。”
任修仁听完冷着脸。“也罢,和青姨一道,路上有个伴。”
“既然黄老前辈都离你而去了,所以……怎么样?考虑一下,投个降,我放你一马,任同学。”
任修仁不做声,他不知道严世雪孤身前来是否是个圈套,而西川沦陷桂树故体被毁,明显是她想借此激怒自己,如果这时贸然出手……不!任修仁在心中果断地反驳了自己,这个机会绝不能轻易放弃,就算这是陷阱,就算没了老槐树帮衬,也要拼命一搏,如果在此将严世雪神格拔除,神界大同的白日梦必然是遥遥无期了。
任修仁深吸一口气,缄默之后将手臂垂直于胸口抻着,一股流动着的黑气游走全身,最终汇集于发梢之间迸发了出来,原本躺在陆无名身旁的鬼魄仿佛有了意识一样,刹那间便瞬移到了任修仁面前,此时此刻世间万物如静止一般,只等那位鬼举起诛杀神佛的刀刃。
“任修仁,你终究是要与我为敌,可想清楚了?”
原本明媚的清晨已经变得暗无天日,周遭的古树被狂风侵袭着,垂首折腰痛苦哀嚎。
“若能在此地将你诛杀,想来这漫天神族,便再无一人敢踏足人界!你说呢,严老师?”
任修仁略微睁开了双眸,满溢的鬼青之力使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令人生畏的紫青色。他抻手握住鬼魄的瞬间,那把原先的黑色斩鬼刀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般,紫青色的血液流走刀刃,散出了光的清灵,隐约可见雷光附魔缠绕刀身。
“久别重逢槐树下,才刚见面呢,就要打打杀杀,好没情调。”
严世雪见了此番昏天黑地阵势,仍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还俏皮地冲任修仁做了鬼脸,当真是一副神族战力天花板的模样,轻轻抻手,战戟便弹入严世雪掌中。
再一屏息,任修仁周身光电刺眼余波轰鸣,唤出天雷缠身,举起鬼魄便朝严世雪莽了过去,瞬时间吞天蔽日就仿佛末日将至,刀砍斧劈皆如同青鬼亲临,放眼整个东槐,天空笼罩之处,都尽在他的诛杀范围之内。
严世雪见任修仁铁了心要在此时此地与自己一绝生死,便也使出了神力招架,丝毫不畏惧他的贴身缠斗,刀戟相拼火光交加,愣是硬刚了几百回合,不过战戟的优势却也显著,大开大合攻守兼备,严世雪只要稍稍拉开身位,便是一整套天崩地裂式打在任修仁身上,想来在地界称霸的鬼魄也只能被迫防御,这得是何等的委屈。
“任同学,你现在意志被分离成了四份,任你有通天鬼力,又怎可能比肩神明!”
一声断喝,严世雪周身散出耀眼的光芒形成了月牙状的冲击波,将任修仁轰至十几里开外的陡壁之上,再双手举戟,待到汇聚了漫天神威,一柄挥下,丈宽戟风,所及之处川岳皆毁生灵尽灭,顷刻之间树城东槐便成了一座硝烟四起的烬寂之地。
天空的雷云渐渐散了,任修仁已经暂时性的丧失了战斗力,严世雪便从半空一跃而下,她走至老槐树前,左手一抻,凝神聚气,一副残破的木质面具,便在她手中显了形。
“三川之东,树城鬼槐,今吾持四天鬼树之长,楠木故体敕令……”
“严……老师……”
严世雪听见了那女孩在呼唤自己,便停下了本该要做的事情,走至树后,看见小无名恨恨地望着自己,而四个小鬼则战战兢兢地挡在陆无名身前,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无名。”
“严老师,好久不见呢,这次,是您亲自来了。”
陆无名仰面躺着,说话声尽量控制得让严世雪听得清楚的同时,也不会太大声以至于引起心肺的刺痛,尽管如此她的嘴角不时还会溢出一口鲜血,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对,任修仁上一回把原先的风昌主事,打到生活不能自理了,所以这回得我来了。”严世雪不知为何,心虚地蹭了下鼻子。
“那他还蛮厉害的嘞,可是学生最终还是敌不过老师呢。”
“嗯,论打架,他还差点。你呢,这么多次轮回,还跟着他呢。”
陆无名咧嘴笑笑,她不敢有别的多余动作,身子只要稍稍放松,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是对的,所以就算我万劫不复,我也跟他。”
“你可不能万劫不复,如果下一世他遇不到你,那,人间便再无任修仁了。”
“您这在是说我们还有交手的机会?”陆无名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有些激动,这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万箭穿心的疼痛。
“很痛吧,我先替你疗伤吧,那一击是想给任修仁一个下马威的,没想到被你接下来了,一个凡人身躯,也敢什么招都接。”
严世雪说着往陆无名身边走,那四个小鬼奋力阻拦,她也只是摆了摆手便胡拉到了一边,小无名更是被她点了下脑壳就昏睡了过去。
“任修仁说的对,您又在关心您的敌人了,这可是您必须要改掉的,不然会成您的软肋。”
“对,他说的什么都对,不过有一件事他一定错了。”严世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严老师……”
“神族大同,谁也不能阻止。”
在治疗好陆无名的伤势之后,严世雪又重拾起那块破旧的面具——楠木精魂,毅然走到老槐树前,在咒语念到一半时,她再一次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无名,我问你,你可知六年前的湮灭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