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清醒过来时,身子骨像垮掉了一样剧痛。我第一反应就是赶回老槐树下查看陆无名的情况,她一个肉体凡胎,已经在轮回之中流走了多年,早已身心俱疲,这次又硬接了严世雪一招,我当真不敢想象再失去她我会怎样。
“无名!”
我望见她时,她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呆坐在槐树下,四小鬼陪在她身边。
“无名,你的伤,你撑住,我这就帮你……”
“那位叫……”
“严世雪的神……”
“已经治好了……”
“陆老大的伤。”
我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为陆无名疗伤,但听见四小鬼们不紧不慢说出的话后,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心里一下子就像有了着落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是虚惊一场之后,我很快又陷入了困惑中,为什么?严世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在想什么?
“她人呢?”我轻声地问了陆无名一句。
“树城之心。”
“她去那干嘛?”
陆无名没再回答我的问题,四小鬼们哑口无言大眼瞪小眼地互相观望,也罢,不再多问她了吧。
“无名,你好好休息。”
虽然放心不下她,可严世雪那边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树城之心,鬼灾泛滥,来东槐两天了都能未能顾及此地灾祸,正好也该去处理一下了。
在我赶到树心之时,时间已近傍晚,一路上思考着各种问题都没有得出合理的答案。
“严世雪……一个害我多死了成千上万个脑细胞的女人。”
我来到市中心的大厦顶部,观察着这座城市的情况,太阳还未落山之前,街道上人海茫茫,乌压压的一片,汽车鸣笛声、人群喧哗声此起彼伏。
我无意中看向天边,夕阳西下,冬阳暖艳,真是一份难能可贵的安逸呢,我似乎有一些忘乎所以地享受此刻眼前的美景,便忽视了眼下城市中的一些细微变化。
直到暖阳不在,温存散尽,天黑得很快,还没能放松片刻,紧接着便是一股寒意恶狠狠地袭来,我这才缓过了神。回顾眼下时,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没了半点吵杂,甚至有些死寂得可怕,和刚刚的喧嚣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我不禁起了疑心,准备下去查明情况,可却被一闪而过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双肤如白玉的大腿,极其蛮横地竖在了我面前,百褶短裙随风浮动,燕飞裙摆似曾相识,因为她站在天台的栏杆之上,我不得把目光逐渐向上转移,就在看到她面庞之时,我便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还想打吗?手下败将。”
她一脸嘲讽地俯视着我。
也是,我现在已经脱离了老槐树的庇佑,硬刚,怕是要交代在这了,她既然早些时候放了我们一马,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就再下杀手,不过她那一戟,真真实实地要了我半条命。在快速地思考了三秒后,我放弃了在此地与这个女人打架的念头。
“你……为什么不下死手?”
“哼!保密。”
她俏皮地笑了一下,我看在眼里,只是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许久不见的姑娘呢,若不是我心知她为歼灭光烛白而来,这一刻,漫天星光之下城眠灯明,也挺美好的。
“啊!啊!救命啊!”
一声呼救声打破了这份短暂的温情,我向下望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在大马路上狂奔,嘴里一直在呼喊着救命,几步一回头地查看身后的情况。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之中,一双双青眼发了疯得一样朝男子涌去,最后他在路中央停下了脚步,因为前后左右,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青眼围得水泄不通,直接吓得瘫坐在就近的路灯下痛苦哀嚎,已近崩溃。
“光烛白大人,你的青眼鬼们都窜到城里来了呢。”
那男子应该也是知道青眼鬼不能见光的事实,不过在如此的黑夜之中,一丁点的灯光可起不了什么作用呐。
“记得你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被吓得昏睡了一整天。”
任修仁说完咧着嘴笑,心知已经不能再旁观了,等到爬上路灯的青眼鬼折断了电线,那男子基本要玩完。
他身子前倾些许,做出的动作幅度极小,可却像是被严世雪看穿了心思一般,一脚踏在任修仁的肩头,愣是把他踩了停。
任修仁一脸懵逼地抬眼看向严世雪,她没做声冷着脸,他便也不知该有怎样的反应,直到一阵晚风袭来,任修仁微微瞪了一下双眼,此刻他的心与灵魂,已瞬间被眼前的光景击溃。
任修仁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严世雪没听清,又因为有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她便没把他这句话太放心上。
“不许你去。”
“什么不许我去?那男人就快没命了。”
任修仁身子又使了股劲,可严世雪还是死死地踩着他。
“光烛白不能干预人间的生死,你忘啦?”
“那是青眼鬼,我收伏他们不算干预人间。”
任修仁又笑笑,表情就像是一个在苦苦哀求着老婆放他出去和兄弟喝次酒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端起严世雪的脚,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栏杆之上,随后便一个跃起,毅然俯身,冲下了天台。
而那男子绝望的嘶吼声,还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伴随着灯泡沉闷的爆裂声,路灯失去了光芒,男子全身浸入了黑暗之中,只剩电线丝丝地冒着火花肉眼可见。
“救!命!啊!”
男子四周最后的防线瞬间瓦解了,没了光线阻隔的青眼鬼就像恶犬扑食一般,一股脑地淹没了那男人。
就在那群青眼鬼张开血盆口即将咬下之时,天降奇光,猛然砸下,众鬼皆惊恐万状而四处逃窜,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当场就被光芒烧成了灰烬。
光芒在落地后逐渐黯淡,可细细看来却更像是映入了地底,在顺着地面四处流走之后,任修仁手持黑刀白刃,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团耀眼的白色火焰。
“尔等青眼!放肆妄为!逾越鬼界!祸害人间!该罚!”
任修仁抬刀便挥了一个半月斩,速度极快,可却一只青眼鬼都没打中,倒是湖边的柳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随即地底泛起白光,微弱至极,可仍然让众鬼痛苦不堪,有些便想要逃走,可四周早已生起了结界,恶鬼不可出。
在他们被折磨了一会后,任修仁又开了口。
“罢了,想来你们也是眷恋人间至爱,才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说着任修仁一挥手,收了神通,结界随之消散。
“今天,我放尔等一马,尔等速回东槐结界等入轮回,携亲带朋,不能逗留,明日之后,城中若见,必诛之。”
说完,原先密密麻麻的青眼,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到原先黑压压的一片突然豁然开朗,任修仁松了口气,他起初以为平复东槐鬼灾,可能会有一场恶战要打的呢,谁知三言两语便让他把小鬼们都劝回了家,意料之外,相当惊喜。
但这也仅仅只是他认为的罢。
“任修仁!”
在高处,姑娘撕心裂肺地喊了声他的名字,那之后他便双耳发鸣,丧失了五感,仅记得身体的一阵剧痛,伴随着仿佛手脚被捆,且被扔进水中的窒息与无助。
听老前辈说过,身体上的痛苦仅仅只会持续几秒而已,之后痛感就会因为超出忍耐的极限而消失,并伴随着耳鸣声及视线模糊,不好受,但此类的休克,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让身体机动性地规避掉无法承受的疼痛。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而又出乎意料,任修仁并未来得及反应,他身后的男子在失魂之后身体逐渐膨胀,以一种近乎扭曲的模样跪坐在街道中央,而就在任修仁解除结界的一瞬间,原本瘦弱的人类躯壳,生出了鬼的模样。
一只长着倒刺的丈宽臂膀,从即将膨胀至爆裂状态的躯壳中抻出,上面裹满了另人发呕的稠状液体,根本不敢想象这是人体可以孕育出的东西,在蓄满了力后,轮了个半圈,映着一旁的路灯,远远得看起来就像是刀光闪过,猛然砸下,开山裂地,余震轰鸣,再看一眼街道,柏油路上已满是四溅的鲜红,刚刚那位大人降服众鬼的英勇身姿,瞬间便被恶鬼拳面上的刺勾,插得满目疮痍。
天台上的人儿见了,任修仁仨字喊得痛心疾首,龇着牙咧着嘴红了眼,凭空唤出了随身战戟,一个空翻倒踩在高楼的檐下,再一蹬腿纵身冲下二十四层楼高的大厦。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还没察觉命不久矣,从腐烂的身躯中又生出了另一条臂膀,将任修仁本就只剩半条命的身体,从血泊中高举,奋劲一握,骨头间发出了相互交错与挤压断裂的瘆人声音,站在高楼之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在短暂的端详之后,那东西对已经昏迷的任修仁失了兴趣,便就近,随手扔进了湖中。
“我要你命!!!”
一股强压从天而降,那通了灵性的战戟仿佛也生气了一般,和着姑娘的嘶吼,如末日之火亲临,一戟劈下,那不知是人是鬼之物哪经得起这样的神威,瞬间便被从头至尾一开两半,余力收回不得,以姑娘的落点为中心,震荡顷刻间便掀起了周围百十余米的泊油路,波及之处皆树折屋塌,原本平静的湖面卷起丈高的浪花,赫然拍下,犹如潮时洪流,翻涌不止。
严世雪再抬起眼时,一双染着血色的瞳孔格外骇人,她甩手散去了周身如同白火的护身赤焰,一股脑扎进了并未平息的湖水中,只留身后的那个肮脏之物随风湮灭。
“任修仁,老娘不许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