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二年夏日,入夜后。
京口官学的学舍,大考临近,许多的学子都挑灯夜读,特别是结业考试的学子,更是灯火通明。
这些结业学子十岁入学,在这里苦读五年,只等结业考试,就可获得一个官学赐予的结业证书。
无论是继续攻读,考入更高的学府,或者是参加官府的官吏选拔,都要等结业考试之后。
为此许多学子挑灯夜战,上等学舍这里更是如此,这里汇聚着每考必胜,课业优秀的天才学子。
在上等学舍中其中有几个独居带院的,这是上等学舍中的上舍,只有全最优秀的几个学子才能居住。
其中偏北的一户,住的是肖孝恭,京口人士,与本朝太祖皇帝是乡党,提前两年考入官学,当时也是轰动一时,被人誉为京口神童。
他比同届的学子都要小二岁,今年不过十三岁,不同于其他学子,都是豪门世家子弟,他家只是京口乡野出身。
据说家里祖上还曾罚没为罪户,要知道在古代,罪户、赘婿、孽生子皆被称作贱人。
每当有兵役征召,地方上派发人员,首先就是把这些“贱人”编入什伍,发派随军征战,得胜无功,战死不赏。
此时的肖孝恭,与其他学子不同,并没有挑灯夜读,反而是真在院中打拳练武,看着一招一式的很是有模样。
肖孝恭年方十三,如今个头已经有六尺二,按后世换算,相当于一米六还多,可以说相当的高了。
一旁站着一个红发黄须的蛮奴,这蛮奴比肖孝恭还要矮一头,满脸的络腮胡子,身子长的又粗又胖,好似行走的面缸。
两臂有常人大腿粗,拿着一根木棒,冲着石臼“铛铛”的冲米,看着很是凶恶吓人。
“木荷,你能不能安静点,我都不能凝神练桩了。”肖孝恭呲着牙,恶狠狠的说。
蛮奴木荷同样咧着嘴乐呵呵的,一张大嘴张开有巴掌大,要不是有耳朵拦着,能直接咧到后脑勺,笑的那个没心没肺。
“少爷,你就省省心吧,董师傅不是说了吗,你鬼心思太多,很难练静桩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木荷一边冲米,不忘回头打击少爷。
肖孝恭冲着木荷怒吼,“你闭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今天晚上罚你不许吃饭。”
肖孝恭气哼哼的回屋,这个蛮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有董师傅,就知道他练不了静桩,还非得让他练静桩。
真当他不知道,七镗拳脱胎于敲鼓撞钟,与普通的拳法不同,可以从敲鼓撞钟入门,也可以从桩功入门。
偏偏董师傅嫌他,心思不定想法太多,一定要从站桩活神入门,这不是故意刁难他吗。
肖孝恭坐在书桌前,抄起一本笔帖纸,抄起一旁的砚台,取一块石墨静心研磨。
磨墨,这已经成为肖孝恭凝神静气的习惯,每当夜深人静心绪不平的时候,就磨一砚池的墨。
年方十三岁的肖孝恭,有非比寻常人的紧张、压迫感,他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是本方世界的人。
现在他所在的世界,名唤中土,是一处神话世界,有神仙,也有妖鬼,不过都不常出现在凡人眼中。
当今的王朝名叫刘宋,开国皇帝叫刘裕,被后人称作宋武大帝,是一个非常魔幻的人物。
在肖孝恭的记忆里,中土世界跟他原来的历史非常相似,夏商周三代,之后春秋战国大一统,完事了是两汉。
时间点似乎从两汉结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东晋南渡金陵,有雄主降生京口五里坡。
刘裕参加了北府兵,参加了对前秦苻坚的淝水之战,最终大败苻坚,随后挥师援救晋帝,打败了五斗米道妖人孙恩。
此后南征北战许多年,结束了乱世,也终结了随后的南北朝,甚至是把领域扩张到超过后世版图。
有时候,肖孝恭也在考虑,宋武帝可能也是个穿越者,不然怎么会迁都渔阳。
要知道渔阳后世可是叫北京,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考虑,西都长安、东都洛阳才是这个时代的核心。
更让肖孝恭不明白的,宋武帝刘裕搞了一个五帝五方五都,东都洛阳、西都长安、南都金陵、北都云中、中都渔阳,分别对应伏羲、少昊、神农、颛顼、黄帝各建帝庙。
从此奇迹般的,南北安定无事三十年,肖孝恭反正是搞不清楚,这其中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相比之下肖孝恭自身的问题要更严重一些,当年他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醒来,面对一个月内,爷爷、母亲相济去世,族人欺压谋夺田产。
他是使了百般手段与之抗衡,最后被人驱使小鬼谋害,要不是他的金手指——观运神眼,估计他就被小鬼吸干阳气而死。
这也是他压迫感的根源,在这方神话世界,他要活下去,而不是无缘无故的死掉,所以他要变强,最好是能修仙长生。
一砚池的墨水已经研磨好,抄起笔架上的中号羊毫毛笔,刷刷点点的开始写“张猛龙碑”,这是前世肖孝恭最喜欢的。
号称是魏碑第一,自有一股中正整齐,又不乏大气转折,在转折启和处如同折刀,不乏力度与挺拔。
刷刷点点一气写成,也不管什么章法,只把一池墨写尽,也不管写的如何,拿起砚台、毛笔去洗。
院子里就有一处流水,是人工开凿的,把毛笔放入水渠,轻轻晃动,墨水慢慢被洗净,肖孝恭总有一种身心都得到净化的感觉。
这时候他总会打开神目,观看头顶的气运,依然是九成白色一成灰白,形状如同一团云,很松散没有形状。
坐在水渠旁,把脚伸进水里泡,此时他最喜欢啥也不想,很是欢乐,不去考虑鬼神,也不想什么生死。
“少爷,你还是把脚拿出来吧。”木荷很是没趣的打断了肖孝恭的欢乐。
“为什么?我就喜欢这么干,你管我啊?”肖孝恭不想理会,蛮奴就是不如婢女贴心。
官学就是这一点不好,不允许携带女眷,更不让使用女婢,要不是看这个蛮奴是自小养大的,不但烧的一手好菜,还能干家务,他早就赶回老家了。
“少爷,这是日常饮用的水渠,你把臭脚丫子放进去,这样不太好吧?”木荷瓮声瓮气的。
肖孝恭这才知道,这竟然不是人工景观,而是一条饮水渠,他日常都拿来洗笔涮墨来着。
很是尴尬的把脚从水渠里提起来,也不再管笨木荷如何做饭了。
把笔划回架上,砚台放回位,桌上写的纸都团成一团,扔进纸篓了事。
从书架上抽出一册白虎广记,这本书有点类似后世的聊斋,是白虎神庙刊印的,每三年发行一册,肖孝恭收集了尽一百年所有的期刊。
里面写的都是狐鬼妖精,不同的是聊斋世界是借狐鬼批判封建社会,白虎广记写的都是真实狐鬼妖精。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安全,妖鬼横行无忌,无知百姓蒙昧生活,全靠侠隐之辈匡扶正义。
书中的故事肖孝恭都能倒背如流,三页五页的跳着翻书,只捡那些斩妖除魔的章句看,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这些侠隐一样。
“少爷,老家来人了。”木荷那嗡声嗡气的嗓门,再次打破了肖孝恭的畅想。
“来就来呗,你今天是不是要造反?要……”肖孝恭话说不完,一句话噎在了嘴里。
只见一个小厮,是披麻戴孝的站着,看着打扮必定是死了爹妈,不好当面说闲话。
“少爷,老爷走了。”小厮呜咽着说。
肖孝恭这才看出来,是这个身体亲生父亲的随身小厮,老头是上门女婿,也是个老实人,当年被肖家族人差点逼死。
“走?去那走?”肖孝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少爷,老爷他去了,家里等着你回去呢,族里的老人不同意把老爷葬入祖坟。
说……说是好女不嫁二夫,老爷没能给夫人守节,不能葬到族坟。”小厮说完是泣不成声。
肖孝恭听完,脑袋嗡的一下就空了,老头子今年才四十三,搁到后世也算是青年啊,怎么就死了。
紧接着就是压不住的怒火,这是神话世界,讲究的是事死如生,毕竟人死鬼犹存,不让老头入葬族坟,这是让他当游魂野鬼?
“他们好大的狗胆,说是谁指使的?”肖孝恭暗压怒火,他跟族里人关系不好,特别是之前他们想吃绝户一样,瓜分他的家产。
“北房的三老爷、还有七叔公,还有一个文书,小的听他们说,等少爷结业考结束,就要出首告你不孝,到时候让官学收回功名,小的怕出事,连夜跑来告诉您。”小厮半是抽泣,半是叙述。
肖孝恭算是全明白了,这群狼心狗肺的玩意,这是要至他于死地,从官学革除功名,以后无论是求学当官吏都不可能。
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回家给老子治丧,就像当年他为母亲守孝三年一样,也要为他老子治丧三年。
当然在走之前,要先拜访官学的学官,延期结业考试,等三年后再回来参加结业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