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直隶大名府,清军围城第十一天。
兜兜转转多年,卢象升又回到了这个军旅生涯起始的地方。他原本不愿连累直南百姓,计划在保定一带堵截清军,然而高起潜所率关宁兵马向南一路狂奔,清军的速度也实在太快。再加上保定一带的官员拒绝协饷,勉强在保定、真定附近迎战,有全军覆没之虞。卢象升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向南。
在顺德、广平二府的交界地带,卢象升与岳讬遭遇了,明军连人数都不占优势。高起潜派人送信说,他已到东昌,约卢象升会于大名。卢象升、虎大威、杨国柱等人且战且走,损折颇多,最后退入了大名府城。
很快,多尔衮也赶来会合,入关清军集中于大名周边,其众不下五万,城内卢部兵马仅余五千余人。好在卢象升曾在大名经营多年,城防坚固,民心团结,本地团练都积极协助守城,清军急切不得破城,只是在四乡劫掠。
而且清军并未急于攻城,似乎是存了围城打援的心思。然而城虽然围了,却没有援可打,高起潜的兵马始终不见踪影。
就在今天早上,援军终于到了,只是来的方向不是卢象升预想中的东边,而是西边。
外藩蒙古兵组成的侦察骑兵被这支援兵的先头部队迅速击溃了,紧接着,援兵便和城西的清军交战起来。
多尔衮将清军主力集中在了东边,准备伏击来援的关宁军,还有一些部队分散打粮,大名西侧的兵力只用来防止卢象升突围而走,比较薄弱。而这支援兵又甚是勇悍,人数众多,奋力冲杀之下,将清军的防线撕开了一道缺口,援兵冲入了城内。
“末将高迎恩,参见制台大人。”比有援兵这件事更让卢象升吃惊的,是这支援兵的指挥官。中斗星高迎恩、猛虎杨秀头、一连鹰杨光甫、黑煞神李茂春、满天星高汝利、笑面虎刘忠、黄巢武大定、乱世王郭应聘、四天王李养纯、铁算盘祁公缵、大天王高见、飞天龙折增修、混肘虎张成善、混海龙张成福、一秤金牛成虎、伶俐虫刘文兴、小红狼孙天福、一顶盔王南芳、奎木狼刘应封、金龙赵云飞、巡山虎华成光……除了指挥官是孙传庭之外,这根本就是一支流寇队伍,其中很多人都是和卢象升在直南、河南曾经打得你死我活的老熟人。
闯军入楚之后,留在陕西的郭应聘、牛成虎、孙天福等人不敌孙传庭,陆陆续续都接受了招安。因为洪承畴调走了太多秦军精锐,现在这些新招安的流寇反而成了孙传庭手下的骨干。
今年早些时候,洪承畴接到祖大弼来信,说辽东可能有变。正好四川要供给攻楚之役的开销,养军十分困难,洪承畴便把高迎恩、杨光甫、杨秀头、李茂春四部也调到了陕西以防不测。
清军入塞之后,孙传庭接到勤王命令,如果带着官军嫡系入卫京师,陕西就变成流寇的天下了,因此他把甘肃总兵柴时华留下,带着新招安的众将前来勤王。这也是为了吃山西、河南的粮食,否则孙传庭也养不起这么多军队。
此时孙传庭的主力还在河南境内,先行来援的是高迎恩、武大定、牛成虎、刘文兴四部,共计万余人。孙传庭不得不这样分开行军,否则粮食供应不上。
高迎祥死于清军之手,高迎恩岂肯后人,主动讨了这先锋的差事。各路反王的人马招安之后都进行了裁撤,家属安置在陕西,所以人数大大减少,但留下的都是精华,战斗力并未下降。
卢象升不是那么死板的人,虽说他和高迎恩多次沙场对敌,但高迎恩在国难当头之际能赶来增援自己,不管是为了报国也好,报仇也罢,总归都是值得敬佩的事情。以往有什么恩恩怨怨,在这种时候都要搁置下来一致对外。客气一番之后,立刻命人安排援兵的食宿。
高、刘、牛三部的军纪都有明朝官军的正常水平,有粮有饷便不闹事了,只是强索财物而已。唯独武大定的人马纪律十分败坏,易浩然把他们安排在了城池西南角,让袁时中紧盯他们。
高营曾是卢象升最棘手的对手,可现在成了友军,却是最能让卢象升安心的。虽然这些人对于守城毫无经验,但纪律性很好,而且因为高迎祥之死对清军极度仇视,忠诚度可靠。虎大威和杨国柱的家丁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很大,有了这四营兵马的补充,卢象升又有了出击的能力。
卢象升并不打算突围,清军的机动性非常强,贸然突围会遭到清军追击,在行军途中应战,恐有全军覆没之虞。要说行军速度,卢象升没见过比高迎祥更快的,可即便是高营,也不见得会比清军更快。明军的兵力处于劣势,不能贸然离开大名城防。只有等高起潜和孙传庭到来,才会有转机,甚至可以反败为胜。
但既然明军有援兵到来,清军的策略也要改变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晨。
“制台,虏兵从四乡捉来许多百姓,用马在城下拖行。”易浩然急趋而入,“高将军已经开门冲出去了。”
卢象升早起已经穿上甲胄了,当即带着亲兵上城。清军在大名周边大肆屠掠,卢象升自是清楚,纵然心痛,也无可奈何。清军现在开始将百姓带到城下公然虐杀,显然是为了激他出战。而高迎恩又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听指挥,看见清军耀武扬威,便喝令开城,直接杀出去了。
卢象升抵达城墙时,牛成虎和武大定也已经出城参战了。牛成虎是个没多大主见的人,实力最强的高迎恩要出战,他也就跟着上了。武大定为人刚狠凶暴,生性凉薄忘恩,又御下不严,但他的气节在明末军阀中倒还真能算中上水平。他对清军十分厌憎,虽然没有宁死不降的气节,但也是能不降尽量不降,逮住机会还要干他一下。
清军这回失算了,他们原本以为,明军多少也得纠结一番,有人请战,有人反对,来来回回争执好几遍,才有可能出来。没想到,他们刚一靠近城墙,明军便冲出来了,他们根本没准备好。
高迎恩对于被捉百姓的死活并不在意,清军害了他哥哥,他就要砍几颗人头报仇,仅此而已。如果换成袁时中出战,勇则勇矣,却会顾及被掳百姓,投鼠忌器,高迎恩则不然,他趁着清军与百姓混杂在一起,直接以骑兵正面突击,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高迎恩并非残暴之人,但在他看来,这些百姓既然已经被抓了,那就和死了无异。如果因顾忌他们而迟疑,那自己的兄弟就会死得更多。如果他不突击,这些百姓一定死,现在这样直接将百姓和清兵一起冲散,倒还能有一些百姓趁乱逃走。
清军因为俘虏的阻碍,一时难以结阵,不管什么样的勇士,面对成建制的军队单打独斗也是送死。就连那些不知杀过多少明军的悍将,在没有战友配合的情况下面对大队骑兵的冲锋也只能落荒而逃,露出后背让明军砍杀。根据高迎恩以往对付明军的经验,这仗已经赢了。但是清军却不然,他们的预备队迅速顶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