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太极之前引祖大寿出城的计划成功了,祖大寿这一次就不会冒险突围。那么大凌河守军最终会被围困到弹尽粮绝,不得不投降。没有祖大寿的牵制,张春部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张春会成为皇太极的俘虏,虽然他宁死不降,带发为囚十年,可崇祯并不这么觉得,坚持认为张春已经投敌。
松锦大战前夕,皇太极以张春的名义和明朝议和,崇祯更加认定张春卖国,下令将他的两个儿子下狱,后来都死于狱中,张春的夫人也因此自尽。张春对国对家都彻底绝望,在狱中绝食自尽。
现在,几万双眼睛看着张春英勇奋战,沙场捐躯,崇祯就是再不愿意也必须抚恤他的家人。至于大凌河的守军,原本历史上的他们会投降皇太极,成为日后清军入关的急先锋,并且有很多在战场上被明军击毙。
虽然现在他们比历史上死得更多了,却没有死在米喇印、丁国栋、王光兴、王光泰的手里,不会在拼死当奴才,把性命都送了之后,还被自己的主子写进《贰臣传》,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至少从精神上来说,他们确实得到了拯救。
唯一让王瑾觉得不对劲的就是:我他妈什么也没干啊!
张春在早上出发时留了几支部队留守小凌河营寨,王瑾部是孙承宗提醒过张春的比较靠不住的部队之一,所以也在其中,他们除了协助败兵们整顿秩序外根本没参加战斗。
九月十六日那一仗,王瑾、高杰、刘文炳各击毙了一个金军,武平孝又在之后的侦察过程中杀了一个金军探子,这就是王瑾部此次辽东之行的全部战果。
就这么一点微小的工作,就把历史改变了?王瑾是打死也不信的。他苦苦思索,究竟是哪里不对?
突然,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切都是因为林丹汗早来了两个月!如果不是察哈尔人耽搁了金军的时间,让救援阿鲁科尔沁的那支偏师来不及赶回大凌河,皇太极就会像历史上一样用假援兵引祖大寿出城,那么今天祖大寿也就不会配合张春做决死的突击。至于风向没有改变,张春放的那把火一直在攻击金军,那就是纯运气因素了。
想到这里,王瑾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假如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能预知历史、改变历史,虽然现在他似乎帮了忙,但势必有一天会成为闯营的巨大威胁。
林丹汗的队伍里也有像自己这样的穿越者?但是从林丹汗像历史上一样被几千金军打得落花流水来看,却又不像。
如果真是穿越者,就根本不该支持进攻阿鲁科尔沁这种作死的行为。虽然王瑾观察到的只有林丹汗的异常,但说不定林丹汗也是受了别的什么因素的影响,这个历史改变的根源在哪,已经无法考究了。也许就在林丹汗的部下之中,也许在别处,是通过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逐步影响到林丹汗的,甚至有可能就是王瑾自己造成的蝴蝶效应导致的。
王瑾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连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都不知道,这样瞎猜没有意义。就算真的有其他穿越者,他也不必去管,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等到面对面的那一天,他会准备足够的铁骑和大炮来欢迎这位朋友。
比如说现在,他就有一个关键问题要解决:怎么跑路?
祖大寿这一次死里逃生,对于那些为了营救他冒险出力的人自然十分感谢,对诸将不论官职大小都一一拜访致谢,第一个就是死了哥哥的刘良佐。当然,吴襄和宋纬被他忽略了。
最后,祖大寿终于到了王瑾这里。总兵拜会千总,可以说是闻所未闻,更让王瑾惊讶的是,祖大寿居然还记得自己,能准确地说出他在宁远保卫战的时候独自击杀了一个金军甲士的功劳。
祖大寿在大凌河之战和后来的锦州围城战中,能带领部下坚持到人吃人都不投降,在带兵上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平时非常注意笼络手下的大小军官,他知道将来迟早有一天用得上。
比如说这一次,这些人就保护着祖大寿还有祖泽润、祖泽洪、祖泽清、祖泽远、祖可法他们这一大家子突围出来了。祖大寿的儿子、侄子、养子虽然各自带伤,却一个都没死,可见突围的时候他用的是什么战术。
不过王瑾当时的级别真的是太低了,祖大寿也实在没法连一个小兵都记住。但他先和祖宽对了答案,然后才来见王瑾。
总体来说,王瑾对祖大寿这个老上司印象还不错。他是个既自私又有些良心的凡人,当好人好不到哪去,当坏人又坏得不彻底,只能在中间尴尬地摇摆。显赫的家世给他带来了功名利禄,同时也成为了他的囚笼。
祖大寿对王瑾则颇为感动,他只是记得宁远之战时有手下夜不收格杀金军甲士这码事,也记得当时自己下令嘉奖。至于那个夜不收的名字,他听过一次之后早就忘在脑后。可没想到,这次为救他最卖力的人中就有这个当年的小卒。
虽然王瑾一再说自己只杀了四个金兵而已,根本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千里赴援的情分,祖大寿还是记在心里。相比妹夫吴襄、老战友宋纬在关键时刻的拉稀行为,郭瑶、王瑾这些中下级军官在危难之中的所作所为更显得令人敬重。
送走了祖大寿,王瑾着实抑郁了很久。祖大寿这样的高官当然不是他的朋友,他真正在乎的是那些当年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他们和李自成一样,对他来说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回到辽东这段时间,王瑾陆续找到了一些昔日的战友,但是大多还来不及叙旧就上了战场。他们有的死在大凌河突围战中,有的和张春一起阵亡,还有的在己巳之变中就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虽然王瑾知道这是他们无可改变的命运,不做汉奸就只有死,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是见惯了死亡,也没法在亲人朋友离世的时候心无波澜。
王瑾突然站起身来,向眼前几个闯营将领鞠了一躬:“各位兄弟,对不起。参与此战,实在是我太过意气用事,连累众家兄弟……”
高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王大哥你这么说,那就太不拿我们当朋友了。我们哪个人不是心甘情愿跟着你来的?你的兄弟有难,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既然要来,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你没照顾过,我们又怎么能不来,那他妈还讲不讲义气了。”
辛思忠说:“王大哥的这些兄弟虽然都是官军,却也都是为国尽忠的好汉子。别说我们白吃了几天好饭,没有多少伤亡,就算真为他们把命拼了,那又算得什么。”
李明义说:“我们为求生而造反,杀的只是贪官污吏,我们闯军的兄弟里,也有不少是官军中来的。只要是不祸害老百姓,真心保家卫国的官军,我们也敬重他们。战场上各为其主,打个你死我活是没办法的事,到了抗虏保国的时候,难道还能眼看着他们被鞑子消灭吗?”
看着在另一个时空中,背叛了李自成,却没背叛国家和民族的高杰,追随李自成抗清,战死沙场的辛思忠,还有与明军残部一同在陕西起义,一同捐躯赴难的李明义。王瑾突然觉得,多出三百年的见识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自己的心胸恐怕远远不如他们。当然,高杰日后如何会变成那个样子还有待观察。
谢澍说:“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真的阎罗王。就算真是阎王,也不能事事都计较是否危险,是否有利。”
郭君镇做了总结发言:“塞上抗虏,何其雄壮之事,乃好男儿一生之大幸。我等正因不得直面东虏、白刃击敌而顿足捶胸,大哥却觉得连累我们,未免太瞧不起我们弟兄。若说此行有憾,那便是杀虏太少。”
王瑾躬身行礼:“兄弟教训得是,愚兄知错了。”接着团团一揖:“今生能识得这样一班好兄弟,王某死亦无憾。”就连事不关己的张之水,也听得颇有热血澎湃之感。
王瑾转向营帐中唯一一个目瞪口呆的人:“易先生听明白了吗?我们不是官军,我们是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