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小年前夜
临近黄昏,在一处背靠大海的小镇里,有名衣衫褴褛的面色黝黑的小乞儿,手里拿着一只黄布兜,在喧闹的街道快步跑过。
小乞儿没名没姓,是几年前在街口出现的流浪孤儿,小镇面朝大海,背靠青山,是块不可多得的福地,往右不到百里就是峨眉仙山,往左千余里地就是文人墨客号称龙门的龙尚学宫,那可是个响当当的扶龙贵地,多少读书种子,削尖了脑袋就只为,踏上那条独木桥,龙尚学宫的老夫子,极爱峨眉天顶的青梅茶,逢夏至都会上山一趟,这也让那些读书人不免挂羊头,卖狗肉。般的隔三差五就往上山,往来之间的小镇也因此繁华不已,也对那些陌生面孔见怪不怪,自然也不会对一个流浪的小乞儿上心,按理说以小镇的福荫来说,这个小乞丐只要不好吃懒做,怎么也会有出头之日,让人稍加诧异的是,这个小乞儿白天天不亮就会在北街上的小庙乞讨,天黑后也偶尔有人撞见他在溪涧捕捉小鱼,先前有位无儿无女的打铁的师傅看她勤快,想叫来自己的铁匠铺子帮忙,没什么好说道的,可那也是一份正经活计,没成想那小乞丐,一口回绝,没给铁匠再次开口的机会就溜之大吉,不免让人唠叨一句,天生穷命,福气上门也兜不住,好在小镇人来人往大家都各按其事,也没人真有闲工夫和一个小乞儿拉家常。
小年晚上结灯布彩,行人本就络绎不绝,小乞儿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胡头乱撞,街口忽的走来一行人,不知是哪里的小姐公子衣裳华贵,在青泥石板上,来不及刹住脚的小乞儿就这么撞上人堆,还来不及睁开双眼,就被人一脚踹的腾空而起,径直倒在墙根头破血流。
一袭华贵衣裳的女子,眉头紧促的看着身上染上黑泥的绫罗绸缎,她是世家小姐自幼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这次来到小镇上,也是为了结识那些富家子弟,附庸风雅琴棋书画,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待价而沽,如今被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乞儿打岔,难免有些愤恨,女子斜撇了一眼小乞儿,黑如木炭瘦弱不堪,她眼中满是鄙夷,身边的仆役也还没等主子发话,就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小乞儿抱着黄布兜,蜷缩在一块没敢露头,待到那头气消了一半,世家小姐才菩萨心肠一般的开口叫停,小乞儿倒在街头,她掏出一只绣囊,随手一挥,叮叮当当数十枚铜板落下,随后叫会仆役准备打道回府,好好在漱洗一下。
早已血肉模糊的小乞儿,颤颤巍巍的支起身,这座她整日闲逛的小镇好像变了些颜色,她狠狠的甩了甩头,顾不得淌血的脑袋,咬着牙再次跑了起来。
世家小姐看着渐行渐远的小乞儿,以及散落一地的铜钱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复杂,嘴角一抽骂道:“贱种。”
街道愈发昏暗,月色扶檐而上,小乞儿跑到一间残破不堪的小院内。
小乞儿几年前,刚到小镇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她见这有座破院子,就翻过院墙进来,她刚进来时小院不大不小,可不知为何空无一人,她只见几只木杆上种着几根青瓜,哪时候她以为是天生天养的东西,就随手摘下几只填了肚子,然后就在小院里呼呼大睡。
天黑模模糊糊才发现有人坐在她身边,小乞丐那天和撞见鬼没什么区别,撒丫子跑出去,后面实在耐不住嘴馋,隔三差五的溜进来摘黄瓜,见那老乞丐没声没响,才渐渐大起胆子,后面听人说,这个老乞丐得了癔症神志不清,幸好邻里施舍才活到现在,在到后来冰天雪地老乞丐捡回了冻僵了的小乞丐,从此这间小院就多了一个人。
小乞儿曾问过,老乞丐叫什么,老乞丐当时摇摇头没有回答,只说记不清了,小乞儿笑着说她也是,一老一小有一天没一天的过着日子,小乞儿也发现老乞丐不像邻里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他不喜说话,喜欢看月亮,喜欢摘一根黄瓜慢慢咀嚼,他带着小乞儿熬过寒冬,教她在自己的衣裳里塞上树叶,这样过冬会好熬一点,春天教他什么花的花蜜最好吃,夏日怎么在河里摸鱼,秋日去那捡熟透了的野果,再到后来老人病了,再也没有力气后,小乞儿就独自去讨饭,两人就像二胡上的两根弦相依为命。
小乞儿撑起手推开大门,灰土的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屋内,老乞儿正斜躺在张破席子上。
小乞儿快步跨过门槛,急忙把怀里揣着的黄布兜打开,将一只尚且温热的鸡腿递到老人身前,早已回天乏术的老人,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小乞儿,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嗓音无力道:“怎么了,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小乞儿道:“南街来了好几条狗,路上看到了就追着我跑,哪里跑的过小爷我呀,可惜我没看路,不小心磕在门上了。”说罢,指了指自己脑门上鼓起的一个大包,老乞丐没有接过鸡腿,闭上双眼呢喃道:“小心点。”
小乞儿咬着嘴唇笑道:“知道了,爷爷。”
老乞丐精神萎靡不振念叨道:“好,想在上一次北山,好久没去我都忘了。”
小乞儿抓住老人的手笑道:“爷爷不急,等你病好了,咋们一起去。”
老乞丐笑了笑回了声“好。”
他和小乞儿都心知肚明,这个几乎快入土的老人,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还没入冬时,小乞儿跪在药铺求过郎中来看诊,闹的实在不行,郎中就和小乞儿走了一趟。
那时郎中就摇着头说“老人过不了这个冬天。”任由小乞儿怎么哀求,郎中到底还是拂袖离开。
老乞丐剧烈的咳嗽着,胸膛不断起伏,带动着屋内的灰尘。
小乞儿低下头,眼眸不断闪烁,忽的说道:“爷爷我带你上山吧。
山间阴暗,似有山魈鬼魅蛰伏其上,小乞儿给老人披上一件单薄的衣裳背着老人,慢步上山,几日积雪稍有褪去,正是在可以冻死人的节骨眼上。
背着老人的小乞儿,一边赶路一边说话,小乞儿说,“她攒了好些铜板,等开春,她就去找床好点的被褥这样老人就不会老是半夜冻醒。
她又说:“自己找了个倒泔水的活计,一个月没铜钱拿,可是酒楼老板,说了,馒头一天可以拿四个,到时候咋俩一起吃。”
老乞丐呼吸愈发薄弱,近乎于无,小乞儿步伐愈发的快起来,红着眼眶呢喃道:“爷爷,你不是没有儿子吗,以后我照顾你,我给你洗衣做饭。”
老人没有回应。
山间小路不远不过半里地,山顶由下至上忽然的有微弱光亮,略过山间如墨之景,这光亮格外耀眼。
小乞儿踏上山顶,小镇万千灯火通明,东西南北无不映入眼帘,小乞儿记得前年老人曾带他走过这条小路,她还怕这条漆黑的小路,可踏上山顶才发觉,这发现这般奇景。
小乞儿轻轻摇晃老人,没有回应,她没有放下老人,小声呢喃道:“爷爷到了,爷爷你快看看啊。”
干瘦的小乞儿悲苦道:“爷爷,我忘记路了,你带我下山吧。”
山峰呼啸,山间是漆黑一团的浓重夜色,山顶是寒风凌冽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