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小院里,赵长陵将地上的草席接连成一片,又脱下自己还算厚实的衣物,盖在小乞儿身上,屋外大雨密密麻麻看似一时半会挺不了,也算是没有打破和小乞儿下雨即走的约定,可就算打破他赵长陵也不会感到丝毫不妥,他可从来不是什么迂腐不懂得变通的读书人。
小乞儿在片刻清醒后又陷入昏迷,略懂医术的赵长陵,轻轻握住小乞儿小手腕,气息不稳肺有邪气,是劳累过度却心郁久忧走了风邪,这才病倒的,所幸不是石锦出手过重所致。
作为始作俑者的侍女石锦,此刻往复刚刚进入小院的样子,蹲在屋檐下,伸出双手接捧雨水,然后仍由雨水流逝而出,她发着呆没有一丝歉意,随后就看到身着短裳的赵长陵,走出小院顶着大雨,跑到小院角落的杂草边,刨开一层黄黑的泥土,小心翼翼的取下几只杂草,在借用小乞儿屋里的水壶,开始盛接雨水,期间还挪开水缸抓了几只黑色圆虫,紧接着烧水放入杂草接着在放入小虫,在接着加水,一次又一次三次有余,水壶有些变形,可一碗略微黄褐的药水却是熬了出来。
赵长陵扶起小乞儿让她靠在自己的双膝上,在将一勺勺汤水灌入小乞儿的嘴里,直到一整碗汤水灌入,小乞儿急促的呼吸放缓额间冒汗。
赵长陵退而求其次的土方,也并非没有道理,黄芽草药性略强,需要和土圆和煎才能稍稍缓解药性,在加上救急,这才烧坏了原本破旧的水壶。
一通忙活,赵长陵也是有些精疲力尽,顿时放松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扶住桌板这才没有跌倒,蹲坐在门外的石锦,费解的看了看赵长陵,她明白为什么,他可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尽心竭力哪怕让自己受累,石锦觉得脑壳疼,她本就不擅长思虑这些事情,又回头看着屋外的大雨,可一会一声比雨声还大的动静盖过她的耳朵。
咕噜咕噜
身后两人不争气的肚子开始咕咕作作响,石锦低声说了一句“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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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以西有一处书院,书院是由一对年轻夫妻打理,无人知道这间书院建立及早,至今已有数百年的时间,书院内的阁楼,一名青衣书生,正翻动着一部泛黄的古籍署名目录皆是不祥,唯有书内的文字依稀可以辨认,当书生看到那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时。眉间忽然一皱,紧接着放下书本走到窗前,久久无言,书院离小乞儿的破落院子很近,只不过被小镇这数条小巷和街道给遮掩住了而已,书生瞭望西北看向那处小院,看的极其入神,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以至于忽略了身后娘子的叫喊声,直到一声重重的合书声响起,书生才回过神,他回头看猛的发觉自家娘子,正拿着一本古籍气势汹汹的看着自己。
书生娘子那过于臃肿的身材,使得那本古籍就像是风雨中的烛火,好似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
书生笑了笑走近后举起双手道:“娘子不可,不可,这本古籍是我攒了好些日子的银子买的,你可以千万小心一点。”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胖妇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书院本就小,小镇读书人又不少,那些个大户人家都不介意每月花上数十两银子,聘请一名真材实料的文人,给自家孩子教书,可他的丈夫却是好几位员外,掌柜都请不动的角色,执意要留在这一间破落书院,往日一些个穷苦孩子家里实在没钱,两斤腊肉,些许苞谷,就能够打发这个身无四两肉的读书人了,就是这样的惨淡光景,还愿意省吃俭用攒钱买书。
妇人高举握住古籍的那只手,书生就闭上双眼,不敢去看那可怕一幕,下一刻,却是一声重重的闷响,书生睁开双眼,只见胖妇人的手拍在桌上,然后就把古籍随手放在桌上,大声道:“吃饭。”
青衣书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捧起古籍道:“有怪莫怪,我娘子就这脾气,望圣贤不与她计较!”
书生将古籍放置在一叠厚纸不清数量,新旧都有,纸上依稀画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底部有两行红笔大字“朝廷钦犯百海潮,悬赏缉拿。
书生看着哪叠被他来来回回撕下的通缉令,低声道:“十万两白银,买一个丫头的命,北齐朝廷真是的吃饱没事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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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渐歇,迷迷糊糊的小乞儿在小院恍恍惚惚的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赵长陵那张疲倦的脸庞,仅仅一面之缘的侍女石锦,身上衣物再次浑身湿透,不知又去做了什么。
小乞儿看到石锦就像活见鬼,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死了吗!”然后又捏住赵长陵的下巴,有点凉可又不是死人的那种透凉,她脑袋疼的厉害,可又不是那么疼,不知怎么说自己现在的感觉,只好咬着牙起身,看着石锦说道:“你怎么没死!”
石锦撇了撇嘴回道:“我怎么会死,还是你很希望我会死!”
小乞儿指了指那只还在地上的瓷碗道:“可你明明喝了的。”
石锦不明所以的看着小乞儿,然后拿起那只瓷碗递到小乞儿身前,她试探的闻了闻,那股子味道不是那么难闻,倒是还有些齁甜齁甜的,小乞儿鬼使神差的拿舌头舔了一下瓷碗,一息两息三息,小乞儿的脸忽然胀的通红,骂道:“薛老鬼,你个臭瘪三,你连我都骗看我下次不掀了你的铺子。”
小乞儿说着说着,一个晃悠脚跟不稳,幸好赵长陵扶住了他,不然就差点跪倒在地上,小乞儿明显感觉到自己不是因为头晕,倒下的而是,空空如也的肚子开始打鼓。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这第二声明显高于第一声,同样饿着肚子的赵长陵挠挠头,唯一没有发出咕噜相声的石锦,走出屋子在小院旁不知在拖动什么,赵长陵到底还是读书人,身子骨太弱,只有压不住好奇心的,小乞儿走到屋外,伸出脑袋,去看石锦到底在拖拽下什么东西,可不过看到那东西的时候,不过一瞬间,小乞儿就倒下地上,这次不是饿软的,而是吓软的。
小乞儿清楚看到,一名不足六尺的女子,抓住一只两人高野猪的獠牙,打算就这么硬拖回屋内。
入夜破旧小院里,架起了火堆,两只金黄酥脆的野猪腿,就这样架在火堆上,上面的肥油留下,落在火中劈叭作响,尽管嘴巴留着口水,小乞儿仍旧没有去看那猪腿一眼,而是死死盯住坐在一旁烤着衣物的石锦,对单手拖拽百来斤野猪这件事情,小乞儿这一辈子估计都会刻骨铭心了,更重要的是几年前的心里头的一个愿望,死灰复燃。
赵长陵大概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了,在他的故土东越,他有一个兄弟,他兄弟当年第一次见到某位贵妇时,好似也是这种的眼神,赵长陵不是觉得这个小乞儿喜欢上了石锦,而是觉得这个她的眼神里有些其他东西,例如些她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
小乞儿看着石锦没有着急开口说些什么,就急匆匆的跑到一处角落,里面有一些瓶瓶罐罐大都蒙灰,她将这些奇奇怪怪的瓶罐放在火堆旁,笑眯眯的看着石锦道:“神仙姐姐,我有些手艺的要不要尝尝,我做的烤肉。”
石锦看了一眼小乞儿,又看了一眼赵长陵,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小乞儿这次兴高采烈的打开那些瓶子,有白有辛辣味,甜味,在有些酸味,总之就是一堆古怪的味道,小乞儿毫不排斥,那一只小瓷片,割开一块猪肉,撒粉、翻面、在上火,一股子截然不同的味道冒出,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小乞儿直接忽略了在一旁的赵长陵,将烤好的肉块,递到石锦的面前,石锦倒也是没客气,也不嫌弃烫,一口咬下,绕是石锦这边冷漠的性子,也是不禁露出笑颜,一块接一块,大半猪腿都入肚,小乞儿看着石锦不说话,笑嘻嘻的撞了一下赵长陵的肩膀道:“赵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呀,我这一片可熟了。”
赵长陵看着对于情绪转变巨大的小乞儿,笑了笑道:“我是来寻一位故人的,可……大概她已经不在这处地方,所以我打算明早去庙里求签,看看她是否平安,而后就要离开小镇。”
小乞儿身形一颤,好不容易遇到石锦这么个好几层楼高的高手,怎么能就这样放走,她往赵长陵身旁靠了靠,双手叉腰道:“公子呀,你可不要灰心啊,没准,我是说没准,你要找的人就在小镇上呢,要不在住几日,还有我这地方你可不要嫌弃,虽然破点,可好说不用花钱啊,明天我在收拾,收拾保准干净。”
赵长陵看着火势愈发浓烈的火堆,先是说了声“谢谢”而后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这个年轻儒士喃喃自语,无力且悲苦的说出两字“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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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药铺的薛姓老人,冒着大雨踏足街道,手拎着只小酒坛,他没有披衣带伞,似感大限将至的老人,没有丝毫眷恋,按他的话说,人这一辈子,活过,看过就好,要是真老成要人把尿拉屎的境地,那还不如就一死了之,至于那个在他手底下做学徒的孩子,老人很是喜欢。年轻时爹娘病死,他连一副药钱都没有,最后差点就拿起尖刀要挟,店铺郎中来他家看病,他爹娘紧紧拉住他的手,苦笑道一句“生死有命,薛子你不要强求了。”
在后来从军,在队伍里戎马半生,后回乡,把一生积蓄都拿去开了这家药铺,虽然收入微薄,可老人感觉自己总算是为爹娘做了些事情,在到后面自己收了这个小徒弟,他很开心,他在这个徒弟身上见到了很多东西,例如可以选择,乱世不容你选,很多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走好了就能活,叉了怕是连块能被人认起的石碑都没有,所以很多很多时候。“人,身不由己。”
那个在年前,楞楞站在药铺外面的小乞儿曾磕头求药,老人怎会不知,她怀里藏着的小刀,和她的心思。
老人思绪很多边想边走,就不知不觉间走到那间书院,看到那间半遮半掩的门扉,薛姓老人用脚踢开书院大门径直走入。
大雨被微风吹的摇摆,老人看到在大雨中,那个小镇无权无势的书生,正端坐在木藤椅上。
老人跨入门槛,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的木藤椅上,他打开酒盖,酒香肆意而出,老人没有给书生倒药酒,而是自饮自酌道:“先生之前说的可还算数。”
年轻书生神色不改,轻轻点头道:“算。”
老人笑了笑“不算数也没什么,我想求先生一件事,不知道先生可否答应。”
年轻书生想了想,目不转睛的看着屋外大雨,没有语言。
老人独自对嘴饮下一杯药酒,神情落寞道:“帮我照顾好江樾。”
书生没有思虑淡淡道:“可。”
大雨渐渐停落,老人独自走在街道上,他不清楚为何这个读书人,要他做眼线看住那个破落院子里的小乞儿,也不想知道,他乏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哪位,他从小带大的子了。
老人重重的咳出声,遮掩的那只双手,满身绯红的鲜血。
“薛牧”
许久没有被人叫过姓名的老人,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他回过头,在那街道的正中,那张憨厚的脸庞在一次出现,他轻声道:“老牧,你怎么在这呢,我可找你好久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多年未本人直呼其名的薛牧,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说道:“你……还在等我。”
那人背着阳光笑道:“咋俩可是兄弟,我怎么能不等你呢。”
年近七旬的老人搂住那人的肩膀,轻声道:“我对不起你,我这些年始终气不过,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么个姑娘作践自己,兆丰我对不起你。”
朝阳升起,光辉照到那人的脸庞上,他笑道:“我没有怪你。”
药铺老人抱住老乞丐,一如许多年前的,薛牧抱住自家的傻兄弟兆丰。
次日凌晨,有人发现那个病恹恹却活了很多年的老人,跌进一个小水坑里死了。
老人含笑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