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来了。卢俊和思河见伯伯来了,赶紧站起来让坐,亲热地叫着。一辈子只通过同一个女人而互相隔空认识、好奇想象的两个男人,就这样首次面对面。
阿牛坐了下来,没看长河,也没说话。长河看着阿牛,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孩子们心里有些紧张,还是江心明从容些。“阿牛伯,来,喝杯茶!”他把茶给阿牛端了过去。阿牛没理那茶,抬起头来,盯着长河看了一会儿。
“你死哪里去了?”这就是他第一句话。
“我……”长河冷不防阿牛这一问,一下子,倒是好像和这位情敌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是,问的就是你。五八年安石去打炮战,我们还怕炮弹不长眼把你给炸成灰了呢!”
“阿牛!”芦花喊了他一句。
阿牛跟没听见似的,接着说:“四十几年,你让芦花跟谁过呀?”
“伯伯,我爸爸他不是过不来嘛。”思河赶紧起来打圆场。
“你小孩子家别插嘴。这会儿你倒知道护着你爸了,你小的时候,谁护着你们?还不是伯伯我?卢俊上大学,谁送他去的厦门?你呀,要是我亲生女儿,我肯定不准你去北京。放你妈一个人在这儿,要不是我她都死去几次了!”
阿牛其实只大长河几个月,却显得老态了些,话也多。长河静静听着阿牛诉说,突然间,他懂得了阿牛,他听得出阿牛话里的许多心声,心里明白了,其实自己应该好好谢谢这位情敌。
“阿牛,谢谢你,这么些年,多亏有你在芦花左右。”
“谢倒不必,这是我自个儿心甘情愿。”阿牛说着,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这茶怎么这么淡!”他说。
“淡那?那我去添。”卢俊起身去泡新茶。
“嘿,喝茶不带劲,长河,咱们出去喝几盅!”阿牛邀请。
“好啊。”长河满口应声。
两人真的就这么一起出门去了。
“这,不会有事吧?”江心明问,思河也跟着不安地站了起来。
芦花摆摆手,说:“不会有事的,让他们去吧。”
长河和阿牛到了镇上一家酒店,长河还认得这家店。两人找了一处清静处,坐了下来。两个人素未谋面,他们的互相认识是因了芦花,他们共同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阿牛揪着机会看了看长河,长河也是。
“阿牛,你说芦花死过好几回?怎么回事?”长河还是挑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先打破沉默。
阿牛叹了口气,说:“这个我回头慢慢跟你说。先说说你吧,你这回能待多久?”阿牛叫了酒菜。
厉害的阿牛问到了长河最难答的问题。“其实我这次能来也真是老天保佑,临时过来的,走得太匆忙。我那边有好多事,还得回去把它们都结了再回来。”
“我看哪,你最好不要回去了。回去了要是又堵那里回不来,芦花可就难讲了。”
“她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长河再也按捺不住。
“你没听见她咳个不停啊?”
长河说:“我听到了,正想着……”
“我让安石,就是我儿子,带她去看了几次医生。”
长河紧着问:医生怎么说?阿牛声音低沉地回答:医生说是那个什么肺心病。
“什么?!”长河站了起来。
“哎,我也说不好,他说原先是支气管有毛病,后来慢慢肺不好了,然后这心脏也跟着不好了。”
“天哪!”长河唤了一声。
阿牛摇摇头,“想当初芦花嫁给我的时候,身子多好啊!她要跟我过,她今天还一样好,我房间都给她盖好了,她不肯呀!”
“我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长河说着,伸手去抓酒杯。
“也不能怪你。”阿牛给长河倒了酒,长河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干了几杯后,长河问阿牛:“那几年,你死哪里去了?”
“我看你,喝醉了吧,我那几年要没死哪去,芦花能是你的吗?”
“我宁愿她不是我的,也要她好好的,高高兴兴的!”
“咱哥俩,想一块儿去了。来,再干,干!”
长河喝醉了,口齿不清地吐出真言:“我这就去跟阿喜说,让她自个儿回台湾去,我这儿就跟芦花蹲着了!”
“河老弟你说什么?!”阿牛也有几分醉,醉眼中的长河脸变了形。
“我那儿,你不知道吗?你有桂花,我有阿喜。”
阿牛一听,酒醒了七分。他站起来,走到长河跟前,伸手揪了揪他的衣襟,“长河老弟,你好大的胆!你有了阿喜,芦花还往哪儿搁?”
长河的酒也醒了一半,“所以我说了么,我把阿喜打发走!”
阿牛惨笑了一声,“老弟,看来你还不懂芦花。她不会答应的!要能撵走老二,我早撵桂花了!”唉,芦花的命……阿牛还要叫酒。
长河止住了他,直说:这回不一样,不一样……
晚上,卢俊一家去阿牛那边过夜,思河一家打地铺。第二天,思河他们起来了,卢俊一家也回来了,长河和芦花还在睡着,孩子们没人想去叫醒他们。四十二年生离,得用多少日夜来补偿啊!
刚吃过早饭就有人推门进来,说街道办事处让芦花和长河去一趟。
“你们说,他们这是让我们去干什么呀?”芦花问孩子们。想起以前的经历,芦花心有余悸。
“应该没什么事,爸爸离开那么多年,又是从台湾过来,他们了解一下也是正常的。”江心明安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