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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再读元《耀州知州冯时泰墓志铭》(2)

刘整,据《元史》有传,其原为北方汉人,于蒙古灭金之际入宋,隶于南宋荆湖制置使孟珙麾下,后因胆识过人屡建奇功,被孟珙誉为“赛存孝”,累迁潼川十五军州安抚使,知泸州军州事。但由于其本为北人,南宋将领吕文德因忌其功,遂设计与整有隙的宋将俞兴一起,拟利用南宋权奸贾似道排除异己的机会迫害之,刘整因畏惧不能自保而起降蒙之意,遂以泸州15城送款于当时任大蒙古国成都路经略使的刘黑马,并与刘黑马之子刘元振秘密接洽。而后,宋将俞兴以之为藉口围城攻整,旷日持久至五个月,刘整与刘元振遣密使持蜡书从间道至成都向蒙古驻军求援。

刘黑马,据《元史》记载其丁巳年(1257) 入觐蒙哥汗,后立于成都。中统元年奉忽必烈密旨诛杀握重兵于成都的浑都海之党密力火者(按:《世祖本纪》中记载中统元年“六月戊戌……刘太平等谋反,事觉伏诛,并诛乞带不花于东川,明里火者于西川”),接到刘整降书后密遣其子刘元振前往接洽,是刘整归降前后送款及达成的直接关系人。

刘元振,据《元史》记载其父刘黑马在接到刘整的降书后,亲派元振前往泸州以探虚实,刘元振释戎服从数骑而与刘整联辔入城,饮燕至醉,示以不疑,遂使刘整诚心归附。在泸州城内,刘元振与刘整一同经历了被宋将俞兴兵围攻城近半年的坚守战,其不懈不弃,在城中粮草将尽的危难时刻杀马以犒飨将士,并派密使蜡书求援于成都,最终泸州围解,俞兴败走。中统三年,刘整入蒙。

俞兴, 《宋史》无传,仅在《理宗本纪》中提到:景定二年“秋七月甲子,蜀帅俞兴奏守泸州刘整帅所部兵北降,由兴构隙致变也。至是,兴移檄讨整”。(按:宋景定二年即蒙古中统二年,1261年)以及《度宗本纪》载咸淳九年六月“癸卯,汪立信言:‘臣奉命分阃,延见吏民,皆痛哭流涕而言襄、樊之祸,皆由范文虎及俞兴父子……兴奴仆庸材,气量褊浅,务复私仇,激刘整之祸,流毒至今。’” 俞兴其人在宋归附贾似道、吕文德一党,其先与刘整有隙,在激促刘整降蒙之事件中起到了直接作用。

值得重视的是,通过时任安西邸记室参军马绍庭撰文的《冯时泰墓志》,可知在以上诸位重量级人物背后,还有一位名不见史传而仕途平淡的冯时泰。

冯时泰作为一个“肆先业”而“中儒选” 出身的汉人,在金蒙宋乱战之际不得机遇,蒙军破金后入仕充吏职,一生可谓平淡并无辉煌功绩,读其墓志,值得大书特书的也许就是与刘整降蒙有关的这个事件了。在正史中这桩公案被记述得较为平铺直叙无甚争议,而《墓志》中却用了较为纵意的笔法,描述了一个历史中的小人物在其间是怎样起到了关键的链环作用。

(中统)二年夏六月,宋泸州安抚使刘整遣使持书诣西台请降,章上未报,行省商公议,欲先人尝其信否就为抚谕,而难其选。参佐赵公以公才干乃举应之。同列以远方重地惜其行,公曰:国之大事,愿请一往,虽死无恨。

秋七月,至成都。宋俞兴围泸甚急,整遣使从间道来求援,主将漫不之省,方饮酒为娱,公适在坐,为之明陈利害、廓宣忠义,遂欲与整使俱行。于是主将惶惧,即日以兵南下。八月,公至神臂山,围已释矣。公径入泸城示以不疑,宣言圣上宽仁、宰辅贤良,效顺投明,乃其时也。整其吏民军士喜而罗拜,但恨归命之晚耳。将归,整令僚吏索良家子女赆公,公为书责之,意谓保城而降本欲安民,今反夺人童稚以代公等赆之勤,是诚何心哉?翌日,签厅官四十三人皆进士老儒,感公之义,伏拜庭下,以谢不敏。公惟留诗一钜轴而已。比还长安,须发尽白。行喜,劳之甚厚,亦赏赵公为知人。

研读这篇墓志文,不难看出冯时泰当时作为陕西行省商挺所指派去试探刘整降蒙诚信度的使者,担负着不可知的危险。冯时泰身经金末战乱,在蒙宋战争之际并不因曾“中儒选”而获得重用,其作为以儒学为业的汉人,从心底是期望战乱结束以行文治,幻想能够得到像金代那样重儒的地位,并明白刘整以泸州15城降蒙对蒙宋战争格局影响的重要性。冯时泰适时到达成都,并在那个不从大局出发考虑问题的成都主将面前慷慨陈词,使其明悉利害,才有了即日发兵解围之事。

小人物的故事在正史中从来不登大雅,却有着弥缝历史、增补史料的特殊的参考价值;无论是文献研究抑或探寻历史的真相,应越来越多的注意并重视这些也曾在历史进程中留下过印迹的小人物们的历程,去探索那些平铺直叙的历史事件的节点。历史长河烟波浩淼,惟荒草漫漫,斜阳透影,谨读墓志以叹。

附录一

大元故奉议大夫耀州知州冯公墓志铭

安西邸记事参军马绍庭撰并书

公讳时泰,字子通,銩稨人。其先居秦之始平,五年,时以避地,涉渭而南,因家焉。公六世祖尝主是邑簿,生公高祖观观;生曾祖清;清三子,曰永昌,曰永忠,曰永兴,祖永忠,四子,长曰辰,字孝卿,贞进士,释褐太原宁化簿,就迁令;次曰厚,曰德,曰原;县令五子,公其仲也,自幼养于叔父原,肆先业,后以兵荒随挈家从叔父东出关、北渡河,壬辰至太原,血属咸聚焉。己亥,公中儒选,甲寅还乡,初仕京兆路劝农官,次任三白渠副使;中统元年用陕西等路宣抚司荐,钦受宣命充规措军储转运副使;四年佩金符,充顺、庆、阆州等路规措军储课税漕运使;至元二年加奉直大夫,改京兆、凤。翔、巩昌、延安等路转运副使;四年加奉议大夫,迁陕西五路西蜀四川都转运副使;十三年改知耀州,秩满,未浃七旬,杜门甘老,无复有仕进意。

至元辛巳二月十九日,以疾终,享年七十有二。公性仁淑,仪观魁伟,亲亲爱人,不忤于物,雅好儒术,虽在扰攘间,未尝少弛。幼,尝负祖父避乱关东,至为人佣书以给养,内怀道艺不恤也;后还故里,安贫遣日,不求闻达。

宣抚司甄录人材,首见辟用,士林荣之。中统初,西北多故,兰州军阙食,委公中粮万余石,应期而办,官民赖之。二年夏六月,宋泸州安抚使刘整遣使持书诣西台请降,章上未报,行省商公议欲先人尝其信否,就为抚谕,而难其选,参佐赵公以公才干,乃举应之;同列以远方重地惜其行,公曰:国之大事,愿请一往,虽死无恨。秋七月至成都,宋俞兴围泸甚急,整遣使从间道来求援,主将漫不之省,方饮酒为娱,公适在坐,为之明陈利害、廓宣忠义,遂欲与整使俱行;于是主将惶惧,即日以兵南下。八月,公至神臂山,围已释矣。公径入泸城,示以不疑,宣言圣上宽仁、宰辅贤良,效顺投明,乃其时也。整其吏民军士喜而罗拜,但恨归命之晚耳。将归,整令僚吏索良家子女赆公,公为书责之,意谓保城而降,本欲安民,今反夺人童稚以代公等赆之勤,是诚何心哉!翌日,签厅官四十三人皆进士老儒,感公之义伏拜庭下,以谢不敏,公惟留诗一钜轴而已;比还长安,须发尽白。行喜,劳之甚厚,亦赏赵公为知人。后转漕顺阆,主帅欲妄戮一人,公谕以将帅临敌虽手斩百级不为过举,至杀一不辜则天有重谴,国有常刑,是可犯邪?力解而止,其活人之功如此。公平生居漕台为最久,所在羡增,民不知困难,数经会计曾无一毫污己也。及为耀州,晚节益壮,事办而讼简;尝作福祸十字图说书于公署,托意垂诚,吏不敢欺,民不忍忘也。公恂恂和雅,外若不足然内操坚刚,不以易而进,不以难而退,第恨老于一郡,故时有不尽才之叹云。初娶魏氏,生一子名尧,母子俱失兵间;次娶郭氏,先逝,生一子名嘉,为人诚‘,通敏有远识,以明经为专门学,前公五岁卒,人于今悼惜之,有孙三人,曰德懋,德昭、德申,德懋已娶,余尚幼;再娶范氏,无子,亦先亡。今将以二月廿四日,归纎公于长安县义阳乡甫张里之先茔,德懋等泣血来请铭,余以公为先人同僚,义不容以固陋辞,因系之铭曰:猗欤冯公,蔼然仁义。缙绅起家,有光先世。穷达弗移,夷险一致?服官政,在在称治。惜不远到,卒老郡侯。丧妻哭子,理逆何由鼎峙诸孙,传芳未休。

勒铭贞石,永贲山丘。刊者□益。

(责任编辑:王其 王庆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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