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十二轻轻推了燕城几下,终于看到他慢慢睁开的眼睛,艰难地抬手指了一下其中的一个瓷瓶,他几乎已经不能说话,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谈十二连忙将他的身子翻过去,将瓷瓶里的药尽数涂在伤口之上,血流汩汩,她竟然双手颤抖地有些拿不稳瓷瓶。
那伤药效果很好,过不多时血便止住,谈十二抹了把汗,将燕城平放在地上。
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燕城此刻仍然昏迷不醒,现在最好是将他送到大夫跟前去,但是这里是城郊,离城尚有一段距离。
谈十二咬了咬牙,伸手将燕城扶起,要背他进城,只是她的个子比他矮小了一截,根本背不起来,折腾了半天,燕城的腿还是拖在地上。
她正做没理会处,忽然听见地上传来呻吟声,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往地上一瞧,却禁不住哑然失笑。
原来那地上匍匐着呻吟的,不是什么人,却是一只鸟,并且,这鸟还挺面熟。
她先将燕城放下,上去一把将鸟儿抓起来:“霄徒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霄徒子有气无力地睁开小豆豆眼,瞄了她一眼,又哼哼唧唧地呻吟着:“灾星,灾星……”
原来霄徒子奉年哲涵所托,一直暗中跟着谈十二,连同去宰相府也一直偷偷跟着,只是到了最后,霄徒子色心大起,觉得燕城看起来比较养眼,还是个武将,跟着应该没有问题,所以便偷偷换到了燕城身上。
谁想到半路被伏击,燕城为了救谈十二,还连累它一起,方才它险些被压扁了,若不是谈十二后来将燕城扶起来,它还是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谈十二大喜过望,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看见霄徒子如此欢喜。
“是师傅派你来的吗?”尽管心里面有些生气年哲涵派只鸟儿监视她,但是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她将霄徒子托在掌心里,“徒子,你去帮我把师傅找来好不好?”
霄徒子眼睛都不睁:“不好,不好!”
然而下一刻它头顶仅存的几根毛便被揪了起来,谈十二笑得灿烂无比:“徒子啊,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下手可是不会留情的哦。”
霄徒子立刻睁开眼睛叫起来:“我去!我去!”
谈十二这才放开它,满意地笑道:“快去快回啊,回来的晚了,这美少年可就归西了。”她一把将霄徒子放在燕城苍白的脸颊旁边,“这样吧,你上来亲他一口,我就装作没看见。”
美少年就是霄徒子做一切事情的动力,它欢呼一声,扑上去在燕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欢天喜地地飞走了。
“果然还是一只鸟儿最好糊弄啊……”谈十二瞧着燕城被霄徒子亲红了的脸颊,末了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用这么用力地亲吧……”
接下来的时间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等着霄徒子带年哲涵来救人,谈十二将燕城的身子翻过来,看看那背上的血已经全部止住,将最后一点伤药也倒上去,然后撕了自己的衫子帮他裹上。
她心里其实微微有些讶异,这燕城好歹也是武状元出身,又戍守边疆多年,虽说今日是被伏击,又没有带上兵器,但是这也足以说明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究竟是什么人要下如此杀手,目标到底是她,还是燕城,都一无所知,甚至连对方的样貌都没有见到。
她在胡思乱想之际,看见燕城微微动了一下,醒转过来,便对他说道:“先不要动,师傅一会儿就会赶到。”
“国师大人?”燕城吃力地坐起身来,谈十二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他靠在她身上喘了口气,说道:“方才有没有看清楚那些杀手的模样?”
谈十二摇摇头:“没有。”
燕城流血过多,十分虚弱,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那你推断会是什么人?”
谈十二笑道:“燕大人倒是把我当成捕快了,我哪能推断得出来?”
其实她心底已经排除了宰相付清远,但是除此之外又实在猜不出是什么人,想来想去,大概是燕城仇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燕城点点头,伸手在脸颊上轻轻抚了一把:“方才好像是什么大虫子咬了我一口,到这会儿都有些疼。”
谈十二不敢说是霄徒子热情似火,本来是想亲吻美少年,结果却演变成了在美少年的脸蛋上啄了一口。
燕城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脸颊,最后将手放了下来,叹气:“十二啊,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只要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出现……啊!”
谈十二一边起身,一边拍拍身上的灰尘:“那我就离你远一些好了。”
燕城躺在地上,谈十二猝然起身,他没有防备,一头栽倒在地上,后脑勺也被重创了一下,登时眼冒金星:“十二啊,我发现,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更加没有好事情……”
谈十二哼了一声,站起来透过树林往外看,这霄徒子已经去了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似乎这鸟儿用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吧。
她心下稍稍有些急躁,便往前走了几步,想去大路上随便拦到什么人,帮她把燕城运回城去也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我不会走远的,别担心啊。”
“……谁会担心啊……”燕城干脆闭上了眼。
谈十二一直走到路上,回头望了一眼,远远地瞧不见燕城的身影,料想他也动不了,便专注地往路上望去,却只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们孤零零地呆在这官道上。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霄徒子你个混蛋,居然敢放我鸽子!”
看她回去不扒光了它的毛!
但是现在怎么办呢?
谈十二无可奈何地走回去,一眼便瞧见燕城还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她上前一步,轻轻碰了碰他的身子,发现他在发抖,连忙伸手一摸,但觉触手滚烫,竟然发起烧来。
想来是因为他失血过多,身子太过虚弱,再这么下去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
谈十二不敢再寄希望于那只鸟儿霄徒子,便将燕城扶起来拖着往前走,拖了一会儿,她折腾出一身大汗,却没能走出多远,照这个速度,等她把燕城拖回去天都要亮了,而且拖回去只怕也要给他收尸了。
她蹲下身子,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更烫了,而身子却在发抖。
又是发烧又是怕冷,看来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她方才找药瓶的时候瞧见他怀里有火石,便取出来打着了,又四下里收集了不少树叶干柴来,将他的身子尽量靠近火源,这么一来,他的身子似乎没有那么抖了。
说到底,她也不能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么死掉。
当年眼睁睁看着家人在面前死去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霄徒子也一直没有带着年哲涵回来,谈十二只得一边叹息鸟心不古,一边将火生得更大一些,还时不时地去试燕城的体温。
看来只能等到天亮之后,再去拦截人,或者等着谁发现他们两个人不见出来寻找。
燕城在昏睡之中也不甚安稳,时不时地会哼唧两声,害得她赶紧去察看,但若是他半天没有声响,她便更加担心是不是就此睡过去了,禁不住上去一阵乱拍,先把人拍得哼唧两声才肯罢休。
这样折腾到半夜,尽管她也有些睡意,却不敢入睡。
这里离城不远,虎狼野兽倒不用担心,只是担心燕城能不能挺过这一晚去。
夜里风有些凉,她微微有些冷,瞧见地上的燕城,想起他可能更冷,便接下外衫打算给他披上去,刚脱下来,她便听见身后卡擦一声轻响,接着一个戏谑的声音想起:“小十二,这月黑风高之时,你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脱衣服是为哪般?”
她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一看,那平日里懒懒散散的人正倚在一棵树上,似笑非笑,脸上还带有一点点的不悦。
她望着他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忽然安定了下来,忽然笑道:“皇上,树干上又冷又硬,来火堆边上暖和吧。”
说罢便转过身子,往边上空出一个位子来,又去拨弄篝火。
身后静默了一会儿,她听见他踩着树叶慢慢走过来,在空位上坐下,随手抓起两根树枝丢进火堆里,又敲了一眼地上的燕城。
谈十二没等他开口,便道:“路上被人袭击了,燕大人为了保护我受了伤,于是我想办法给他止了血,又拖着走了这么远,虽然想办法去通知师傅,但是没有联系上,燕大人体温又低,所以就只好生了篝火。”
好了,她解释得够清楚了吧?
千荀祁默不作声坐着听她说话,一直等她说完了都没吭声,谈十二觉得有些奇怪,这厮这次居然半句都没有吐槽,依照平日的接触,接下来定然是各种猥琐的话出口。
果然千荀祁张了张嘴巴,发出一个音来:“你——”
来了!
她垂首等着他的语言轰炸,顺便想想如何反击,却被坐在身边的人一把拉进怀里,接着温暖的气息吐在耳边:“你只想着去找你师傅帮忙,难道就半点没想过要来找我吗?”
若不是到了晚上,他原本等着跟她炫耀刚做好的卧榻,却迟迟见不到人影,叫来小牙子询问之后,才知道是去宰相府了,生怕出了什么问题,便派了人去宰相府询问,结果去的人说下午就已经回来了,还是燕城护送的。
这一送便把人送丢了,那人说宰相府闻讯便准备派人去找了。千荀祁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就好像不亲自去找到这丫头,以后就难以见到了,于是跟小牙子交代一番,偷偷出了宫。一直找到这里,看见火光,离近了瞧见她坐在火边,才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靠在他怀里,原本想要推开,听完这句话之后,忽然生出一丝无力来,有那么一瞬间只想这么静静靠着。
究竟事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找这个人呢?平心而论,她承认,曾在心里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很快打消了,还是习惯性地去找年哲涵来。
而且在她心中,只有师傅才是最最亲近的人,才是可以依靠的人。只是没想到却没有等到。
感觉到怀里人的情绪波动,千荀祁将手圈得更紧了一些:“我也是可以依靠的啊。”他叹道,“其实你可以试一试的。”
她靠在他身上没有回答,只是觉得浑身忽然一下子轻松了。
两个人靠了一会儿,他说了来寻她的事情,谈十二有些迷惑不解:“为何你都找到了我们,宰相府的人却没有找到?”
“他们究竟有没有找还说不定。”千荀祁抚弄着她的头发,“等会儿小牙子便会带人来,你看看,其实我还是很靠得住的嘛。”
她低低一笑:“那皇上就先让我靠一会儿吧。”
距离篝火不远处的林子里,立着一个白袍的身影,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肩膀上停着一只有气无力的鸟儿,站立不稳,羽毛散乱,小脑袋轻轻地蹭着他。
霄徒子半路上饿了,瞧见地上又谷子就跑去吃,没想到是猎人的陷阱,当时便被扣进陷阱之中,挣扎到最后才逃脱,但是也受了伤。
等它勉强飞回无尘宫见着年哲涵天早已黑了,一人一鸟匆匆赶到之后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
霄徒子挣扎着想要飞过去,被年哲涵伸手扶在肩膀上,它好奇地望着他,瞧见他又望了那篝火边的人一眼,此时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年哲涵收回目光,拍拍它的小脑袋,轻声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