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照目前看来,你的病情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徐子轮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后,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面,神情严肃,“这一段时间有按时吃药吗?”
“嗯。”阚安寻的视线落在木地板,棕瞳蒙着一层灰,不安的情绪在眼底翻滚,她静静地听着医生的分析和忠告,放在桌下的双手摆在腿上,有些幼稚地抠起手指,时而回答医生的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走神。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一定要定期地按时做心理辅导。”徐子轮叹了口气,再翻看一遍报告单,在“主治医生确认”一栏签下姓名,问道,“最近还是自己一个人吗?有没有尝试去交一些朋友?”
“嗯。”阚安寻点头,仿佛学前的小孩,问一句,答一句。
“那最好,”医生少不了叮嘱,“交友时还是时刻注意,平时也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过,也不要太压抑,可以释放情绪,但要适可而止,同时,学会转移注意力。”徐子轮把报告单递给阚安寻,眼里织着不浅的担心。
“另外,”徐子轮轻声问道,“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影响心情的事?或者见到什么特别影响心情的人?”
阚安寻沉默,良久,开口道:“我见到纪宸冥了。”
“这……”徐子轮倒吸一口凉气,“发生了什么?”
“我在37°C打了他的女伴,被送进警局了。”阚安寻抬眼有些好笑地看着徐子轮,扯起的嘴角显得分外苦涩,“成了那里第一个因为闹事进局子的人。”
“最好笑的是,”她继续说道,手指指节敲着桌面,视线看向办公桌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在他自己报警把我送进去之后,竟然还在我面前说要保释我。子轮,”女人又看向他,“你说这人好不好笑。”
徐子轮抿唇,并未顺着阚安寻的意说下去,答非所问:“后来呢?是谁保释你?”
“朴亓。”阚安寻应道。
“京垕的朴亓?”
“嗯,”女人说时,脸上少了失落和无言,添出几许少有的笑意,“就是20年的时候就我一命的人。”
“世界这么小。”徐子轮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并不十分自然。
“安寻,”考虑之后,徐子轮试探着开口,说话犹犹豫豫,“以后,还是少见宸冥……毕竟,他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我知道,”阚安寻对徐子轮笑道,拿起桌上的诊单,挥挥手,“我先走咯,晚点还有事。”
“我送你出去。”徐子轮赶紧起身。
“不用啦!”阚安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回原位,笑得坦然:“我自己出去就行,一共才十秒不到的路。你就在这坐着等下一个病人吧。”然后没等男人回答,就自顾自走掉。
阚安寻别过手合上门,靠在门框上深呼吸,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拿着诊单,抬起。原本清澈的瞳孔在报告单的分析上匆匆扫过,浑浊不清。
女人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最后的诊断结果。半晌,将纸揉成一团,径直丢进垃圾桶。
揉皱的纸张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双相情感障碍重度
阚安寻背着MR的单肩包往外走。
纪宸冥坐在车里看车窗外风景一闪而过。
红灯停。
男人的鼻息声很重,目光投向车窗外的建筑物群。
常宁医院。
满是铁栏杆的玻璃窗,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咦,”车内的萧瑾纣看纪宸冥出神地看着窗外,顺着他目光看去,视线中忽然装入窈窕的身影,女人扎着低马尾,浅蓝色高腰牛仔裤,撑着阳伞站在玻璃展棚下,低头在看手机,不知所为何事,女人忽然抬首,精致的侧脸使人过目难忘,“那不是二七吗?”
纪宸冥心中一惊,目光从围着铁栏杆的建筑往下挪,眼中落入那抹身影。男人心头一紧,不禁皱起了眉。
“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儿。”萧瑾纣自言自语,挠挠后脑勺,不知所以然,没料到纪宸冥忽然沉着声音命令道:
“停车。”
萧瑾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纪宸冥,一知半解,他看到男人的眉眼间笼罩着浓浓的震惊和害怕:“臣哥……?”
纪宸冥举起左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目光只是死死盯住远方的人儿,摇下五分之一的车窗,蹙眉不语。
阚安寻正在手机上查看今天安排的手术行程,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定睛看清来电显示,再三犹豫之下,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安安,今天回家吃饭好不好?”罗绮筱尽量放柔语气,甚至有些恳求的意味,“妈妈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糖醋排骨,你好久没回来了,妈妈……”
“我今天有事,”阚安寻一边往外走,一边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母亲的邀请,“你们自己吃吧,我就不回去了,免得坏了你们一家子人的兴致。”
“安安……”罗绮筱话未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阚方良斥责的声音:
“你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叫她赶紧把家里的股份转让给星星就是了。”
阚安寻的手指不自觉捏紧手机,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加快了走路的步伐,对电话那头说道:“抱歉,阚先生,我现在与你们已经毫无瓜葛,我手头上的财产股份,怎么处理是我自己的事。”
“你这个疯子!”阚方良一把夺过手机,对着电话里的女儿呵斥得毫不留情,“你以为户口迁出去就没有瓜葛了?!你阚安寻还跟着我姓阚!你骨子里流的还是我的血!这是你欠你三叔一家的,你必须偿还。”
“阚方良,你必须认清一点,我不改姓,是出于我对爷爷的尊重,否则,今天的我,绝不会再留着阚安寻这个令人作呕的名字。”
她径直略过黑色奔驰商务车,走到商务车后停的银色保时捷旁,在车边上站了一会,语气冷不伶仃:“你们休想再从我这夺走任何爷爷留下来的东西,另外,”女人吐了一口气,“转告阚方欲和阚楚,阚氏是爷爷一手打下的江山,我不会任由他们糟蹋毁灭。”语毕,打开车门坐进车中,利落地挂掉电话。
纪宸冥揉了揉太阳穴,眼底深潭看似波澜不惊,待女人走过,男人关上车窗:“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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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方良!你怎么能这么和女儿说话!”被挂掉电话的罗绮筱心急如焚,“你就不能让她好好地回来吃一次饭吗?这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就是你从小这样宠她,”阚方良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你看看她,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脾气,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自己做错事不敢承认,顶撞长辈!”
“你!……”
“叔叔,您也别生气,”阚楚坐在沙发上静静品了口茶,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开口劝道,“安安毕竟还小,不懂事,从小叛逆您也不是不知道……”
“阚楚,你闭嘴!”被打断的罗绮筱终于控制不住,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严厉的长辈身份对阚楚说话,她看看阚楚,又看看阚方良,“安安是我的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安安的叛逆都是因为你们的不理解,如果不是你们总把自己封建固执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我心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二婶,您这样说就不对了,”阚楚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罗绮筱面前,话里字字带刺,“三叔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死亡时只有安安一个人在场,法医判断为他杀,您说,除了安安,凶手还能是谁?”
“安安没去坐牢,事情没被公之于众,已经是我们作为一家人最大的忍让和退步,安安再怎么样也有父母亲,而星星,连父亲都没有……”
罗绮筱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阚楚脸上,阚方良推开妻子:“你干嘛啊!”
“阚楚,”罗绮筱怒视男人,“平日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管,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不允许你污蔑我的女儿!方耐的身上连安安的指纹都没发现,你凭什么说人是她杀的!”
“筱筱!”阚方良拉住罗绮筱往楼上走,奈何后者毫不领情,极用力地甩开手,自顾自上楼去,摔门声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
罗绮筱一个人坐在床上,没忍住哭出了声。
早知道今日,她当年死也不会执意嫁入阚家。
女人穿过卧室走到书房,打开书橱左手第二个常年锁着的抽屉,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盒中摆放着一块极其珍贵的祖母绿宝石。窗外照入的光从宝石上反射入罗绮筱的眼中,映出陈年旧事的丝丝缕缕。
“叔叔,您知道的,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阚楚虽然怒火中烧,却神色自若地回到沙发上坐下,俨然一副主人架势。
“我知道,”阚方良从楼梯尽头挪开眼,转身看向阚楚,替妻子向阚楚对方才的粗鲁行为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楚,你二婶就这个脾气,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碍事,”阚楚笑笑,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二婶在我这个小辈面前这样倒无妨,就怕在三婶和奶奶面前,如果还是这样的脾性……只怕会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我倒是挺好奇,”阚楚拿起茶杯,看向阚方良,“二婶的娘家,怎么把二婶惯的和安安一个性子,不过,”男人又笑起来,“果然是二婶亲生的。”
阚方良喝了口茶,沉默良久:“你二婶已经很多年没和娘家联系了,这脾气,都是我当初给她惯出来的,是我不好。”
“您也别自责,这人是什么样的啊,还是在于出身环境……”阚楚说着,楼上传来花瓶被打碎的声音,男人不悦地看向楼梯,阚方良匆匆忙忙往楼上走,说道:
“抱歉啊小楚,我现在没法招待你,你先坐会。”
“没事,我正准备回去,”阚楚礼貌性职业假笑,和阚方良招了招手,看着叔叔箭步上楼,自己则悠哉悠哉地走出门去。坐进车内,看着大门,轻笑一声,发动汽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