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恐怕还很难理解‘心痛’这两个字是什么样的含义。
但是风修羽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到心痛了，即便被家中的一部分长辈看不起或是排挤，即便是被同龄人笑话甚至欺辱，他也不会觉得心痛，也只当是遭受风吹雨打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这可能就是大人们口中的人生吧。但是当风修羽抱着因为寒毒发作而痛苦得瑟瑟发抖的封灵儿时，他却能体会到心痛的感觉了。风修羽没有妹妹，青梅竹马的灵儿就像他的亲妹妹一样，自己的妹妹被病痛折磨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力感让他很难受，他只能像一个哥哥一样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来减轻她因恶寒而遭受的痛苦。
站在一旁的魂老和幽姥看着紧紧相依偎的两个孩子，魂老一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幽姥则是笑意温暖。风修羽不太明白，师父平日里明明是最疼爱灵儿的那个人，将她视为己出，为什么此刻看到灵儿这么痛苦，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焦急和担忧，似乎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姥姥那张十分好看的脸庞上依然挂着笑容，即便笑容里察觉不到丝毫恶意。
白天风修羽拿到师父魂老交给他的秘籍时，师父交代道：“这本秘籍虽然是一部剑谱，但是其中的精髓却不在招式，而是在意境上。剑意的领悟讲究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在学成第一式之前，就不用惦记着要学会后面的剑式了，别的剑法不好说，但是这一部剑谱，剑招若是没能有足够的剑意作支撑，威力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风修羽也没多想，师父说的话，终归是不会有错的。能够让爷爷和父亲打心底里敬重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虽然他们平常很少提及师父的事情，但是风修羽从爷爷和父亲那里知道了师父是用剑，而且剑术造诣极高，高得很吓人的那种程度。
可风修羽没想到的是，他就算想偷学后面的剑招也无能为力，因为这本剑谱上根本就没有图画示例，甚至连文字详解都没有。秘籍一共只有十三页，每一页的材质都不同寻常，摸起来似乎非绢非帛，非纸非革。前十页的每一页上都只有七个字的招式名称，每一招都以数字起首，从一到十：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二度春风花落红
三生情断泪沾襟
四面楚歌夜断魂
五行山下锻筋骨
六合震荡怒问天
七星耀夜定乾坤
八方鬼神俱来朝
九鼎至尊镇山河
十世风雨众相呈
而剑谱的最后三页则是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有。魂老说只有彻底掌握前十式的剑招剑意，才能得到解锁最后三式的钥匙，而那最后三式，即便强如魂老这样的剑修高手，也还没有能够摸出太多门道来。
风修羽之前连剑都没怎么握过，和师父学剑也就只能是有样学样。作为剑谱上第一式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招式并不复杂，就是单手持剑，猛冲突刺而已。可是他看师父手持树枝施展剑招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铺面而来，轮到他自己施展时，却是连半点气势都没有，就是一个孩童拎着树枝在东戳戳西弄弄。
魂老倒是极有耐心，不厌其烦一次次地指正风修羽动作上的错误之处，可是风修羽每次模仿魂老的出剑动作时，总是差了点意思。还是幽姥把他偷偷叫到一边去问道：“要是那个老是欺负你的风修武此刻就站在你面前，当着你的面欺负灵儿，你手里正好有把剑，你会怎么样？”
风修羽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照死里攮！”
幽姥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以后用这第一式的时候就想象在你面前站着个对头风修武，姥姥估摸着你就能有点样子了。”
果不其然，之后风修羽每一次出剑都虎虎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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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风修羽和封灵儿都算是苦命的孩子。
封灵儿是个弃婴，姥姥说她天生就是极阴寒脉，身体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可以自行调节体温，每个月她体内的寒毒都会发作一两次，发病时周身恶寒，像是从内向外缓缓结冰一样，皮肤上甚至会结出霜花来。
而风修羽则是出生时，身体里就寄宿着名为混沌之种的东西，好似有生命一般，在他的丹田气海内扎根发芽，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长大。风修羽的身体就是那混沌之种土壤和容器，他经脉内本就不甚充裕的真气和能量就是它的养分。
风修羽还很小的时候，师父魂老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你这辈子如果不能变得很强，很有可能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师父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爷爷当时可能已经知道会是这样，同样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身边的父母却大不相同，父亲沉默良久一言不发，风修羽能感受到握住他小手的父亲那如山岳一般高大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娘亲则是掩面流泪泣不成声。
风修羽那时候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就像他不知道变强是什么概念一样，但他大致猜出死不是什么好事情，不然爹和娘亲在当时也不至于显露出那样的表情，尤其是娘亲捂住面庞呜咽的样子，让尚且幼小的他心里很难过。他看着似乎在默默忍受痛苦的父母亲，使劲抿住嘴唇，用力皱着一张小脸，始终没有哭出声。
那可能就是风修羽第一次感受到心痛的时候。
魂老和幽姥都是涅槃境的武者，可他们真正厉害的可不止是武道修为，魂老精通符道，幽姥是炼药和用毒的宗师。
可对于这两个孩子，魂老和幽姥即便境界再高，本事再大，能帮得上忙，却也帮不了太多。但是他们依然是幸运的，因为如果换作别人，恐怕是连一点忙都帮不上的，两个孩子也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至少只要魂老和幽姥在身边，就可以保障他们暂且性命无忧，当然，日后会如何，还是要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虽然封灵儿现在蜷缩在风修羽的怀里，但是她的心脉却是被几步之外的幽姥小心护住，也许她当前遭受的痛楚没有办法被清减许多，但是性命无虞。温神暖身的药物都已经早早备齐，只等这波寒毒发作结束后便会立马用上，这已经是幽姥能做到的极致了。就像是眼睁睁看着封灵儿坠入一处冰湖之中，她没法帮她驱散袭来的刺骨寒冷，却可以勉强护住她不至于溺亡在湖中，并且一旦浮出水面之后，仍有一炉火焰来温暖身体。
即便风修羽的和封灵儿的特殊体质让他们从小便吃尽苦头，可风险往往也伴随着收益，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成功将自身实力提升到足够高的程度，能够顺利将体的混沌之种和极阴寒脉成功炼化为己所用，那便是否极泰来，各有一桩天大的造化。这也是为何魂老和幽姥不遗余力地帮助这两个孩子，绝不仅仅是悲悯他们身世可怜那么简单，世人常有富贵险中求的说法，幽魂二家老收徒弟的思路倒也确实别具一格。
风修羽就那么抱着封灵儿，被她体内溢出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魂老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件血红色的兽皮大氅，他轻轻将其披在爱徒身上。风修羽身体还没发育，身材相较于同龄人略显矮小一些，一眼看去就极其名贵的大氅有好大一块就那么被拖在地上，沾染尘土，魂老倒是半点也不心疼。
风修羽哆哆嗦嗦问道：“师父，灵儿的病，难道就没有药能治吗？姥姥那么厉害，总能找到给灵儿治病的方子，是不是？”
魂老答道：“极阴寒脉是万中无一的罕见血脉，寻常药物根本治不了，你姥姥也只能靠下猛药才能稍见成效。可惜是药三分毒，灵儿现在年龄还小，身体太虚，经受不住药性摧残，只能先这么捱着。等她年龄长大一些，身体变得强壮一些了，才有可能慢慢变好。”
魂老抚摸着风修羽的头发，语气温和说道：“总有一天，为师和姥姥会离开大武，再没有办法待在你们身边，到那个时候，你要成为真真正正的男子汉，照顾好灵儿，知道了吗？”
风修羽苦着一张小脸问道：“师父，你们能不能晚点再离开灵宝城，晚点离开大武帝国，我怕我连自己都顾不好，到时候拿什么来照顾好灵儿呢？”
魂老重重拍了拍爱徒的脑袋：“你就这么点出息？”
风修羽无奈道：“出息倒是可以有，可惜就是没什么本事。”
魂老笑道：“从现在起别想太多，专心练剑，十年之内，你要是连你父亲都无法超过，灵儿便不需要你照顾了，我会想办法把你们俩托付给别人。”
“师父，就凭我现在这副处处都不如别人的样子，真有可能在十年之内超过我爹？我可是听朱婆婆说过，我爹当年好歹也是族里最引人瞩目的核心子弟之一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你爹当年的师父，可比不上你现在的师父厉害。”幽姥笑着插嘴道。
“那万一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变得比我爹都厉害了，那我是不是不光有能力照顾灵儿，也能换成是我来照顾我爹和娘亲呢？”
魂老此时已经回到之前距离两个孩子几步之外的位置，重新和幽姥站在一起。在他们眼中，这两个孩子就像是两棵倔强扎根在泥土里的小草一样，即便是风吹雨打，依旧在相互支持，相互依托。从封灵儿体内流溢而出的阴冷寒气，侵袭到紧紧抱住她的风修羽身上，再被他丹田气海里的那颗混沌之种给一点一点吞噬吸收掉。魂老和幽姥看着紧紧相依偎的两个孩子，魂老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温和，幽姥虽然心里面十分心疼这两个孩子，脸上却依旧笑意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