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是满族人,妈妈也是满族人,在满族悠车中长大的我,听了很多老故事。
悠车,就是用绳子把摇篮吊起来,悬在半空。东北四大怪里就有这个,叫“养活孩子吊起来”。
这个悠车还是奶奶的讷讷(满语读音nene,妈妈的意思)给的。
奶奶的讷讷我的太姥姥,是正儿八经的八旗出身,叫奚尔佳?钟花,世世代代住在绥化和齐齐哈尔交界的一个满族聚落。
那时候,虽然家族没落,但父母还是尽量教给她一些算账管家的本事。
太姥姥从小体弱多病,看了大夫,吃了汤药也不见好。
满族人是信奉萨满的,萨满巫师看了她后,说她是难得的灵体,适合做萨满,教给她萨满的唱词和祭祀祈福的仪式。
别人都要很久才能学会,没想到,她不到半个月全部掌握了。
据说,当天她就不难受了,多年的病也都好了。
这让父母很高兴,做了萨满,就是满族人心中可以预测祸福的通神之人。
当年六月,麦子即将成熟。家里的长工都说,今年麦子能卖一个好价钱。
那天太阳特别大,麦子金灿灿的,一看就让人欢喜,再长一个星期,定是有个好收成。
太姥姥却让长工把麦子全部收割,这让太姥姥的父母很纳闷:这时候割回麦子,庄稼上得不成,分量不沉,难不成这孩子疯了?
父母不同意,太姥姥就解释:她在跳萨满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天降大雨,麦子没有及时收回来,麦粒都打在土里了。
父母虽然相信萨满,但毕竟太姥姥刚刚开始跳,怕是不准,让太姥姥再次看看。
太姥姥穿上了五彩的衣服,腰间系着一圈铃铛,四条经幡彩带从肩上垂落,头上戴着雉鸡翎,左手拿着牛皮鼓,右手拿着赶神鞭,开始唱。
具体唱的什么没有人知道,随着鼓点的起落,越来越急促的鼓声让太姥姥的父母心也一震一震,他们终于听清太姥姥说的啥:雨!雨!大雨不出一天必来到。
这下子父母慌神了,家里所有长工和子女全都出动,抢收麦田。
大家心中不忍,明明可以再长一些分量的,真是糟蹋庄稼啊,但是没办法,东家吩咐了。俗话说,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长工都小声抱怨:哪来的雨,天上的太阳这么大,要是有雨不变天?连云彩都没有。
嘴里嘟囔,手下的活没停,中午的饭都顾不上吃。一天抢收所有麦田,哪有时间吃饭呢。
几个长工抬头看太阳,汗水流到眼睛里,低头看看麦田,不由得叹息。
好在,一天时间麦子回仓。
夜幕降临,没有大雨,天很热,明明太阳落山了,可还是喘不过气,好像有一袋装得满满的沙子压在胸前。
有经验的老人说:或许有雨。
年轻人说:那也未必。
各种声音交杂中,到了后半夜。
大家昏昏欲睡时,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平常都说雷声大雨点小,这次却风雨雷同至,大雨打得地面噼里啪啦,黄豆大的雨滴,好像能把地面穿透。
大家面面相觑,看着太姥姥。
太姥姥说:这还有三天哩。
果然,大雨完事下小雨,小雨之后刮大风,整整一个礼拜才结束。
从此,家里人对她更是服气。
太姥姥1900年出生,无病无灾地活到了73岁,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找自己去。
也是夏天,也是麦子成熟的季节,本来身体好好的,太姥姥突然把自己紫红色大棉袄、红色莲花鞋都找出来,顺带着洗洗头。
洗完头,她从一个大包里取出来一个小包,小包里有一个手绢,手绢里有三对簪子。
太姥姥选了一对,把簪子戴到头上。
她想梳老式的旗头,剩下的两对又放回包里。
旗头繁琐,不轻易梳,一个人完成不了,除了结婚,太姥姥只有过年才会梳。
大家不知道为啥她今天要梳旗头,她也不解释。
她让大儿媳妇帮忙,先用黑线和头发梳成一个辫子,用银簪子固定到发顶,再把头发盘到发顶,最后用一个银花片固定,这就是旗头,也叫两把头。
那件紫红色大袄,是太姥姥的装老衣服。
她好像预感到大限将至,梳完旗头就安详地走了,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没有一点痛苦。
据说,下葬那天,几百人去送太姥姥这个老萨满,他们觉得,太姥姥的灵魂是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