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夜冷尘发疯似的摔打东西,脸色狰狞,早将一旁的徐夫人以及白正山之子白灵阳吓坏。白灵阳才七岁,面对癫狂一般的夜冷尘自然畏惧不已,闭眼大哭;徐夫人瘫坐在一旁,另有诸多行李洒落,不敢正眼瞧夜冷尘,也以手抹泪。
夜冷尘停下手中活计,厉声问道:“怎么徐夫人得到消息如此之快,这就想一走了之了吗?将军的行踪是否是你泄露?嗯?”
不待徐夫人答话,夜冷尘便已摔门而出,冷声道:“今夜将军府合府四百人为将军火葬之。”
夜冷尘挥手将五名死士唤出,低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
一时间,消息传遍将军府,哀声遍地。有人见府外并无人看守,便欲出逃,或从正门后门,或翻墙而走,但早有蛊女绕府下蛊,有出府者立时中蛊,不足半柱香便被蛊虫撕咬而死。百姓见之人心惶惶,只觉书生阎王已经疯癫,却并不敢高声议论。
傍晚时分,元岚军攻势大振,有登上城墙一柱香方才被击杀者。白正山出征时只带走五千骑兵,所以城墙之上兵士并不够多,但凭夜冷尘计谋再多,也是不能够以一万对敌二十万。
一个时辰后,东城,南城,西城三段城墙已经沦于元岚之手,唯有北城城外有一小山,极大的阻挡了元岚军的攻势,才得以不被一攻而破。
夜冷尘在白日里已经放出消息,令百姓早做准备、收拾行李,会于夜里开放北城门,可在军队护卫下逃难,所以此刻北城门内已经拥堵不堪。夜冷尘心知一城死守不住,已安排特遣营躲进各处小巷,待元岚大军进城,便可趁夜趁地利痛击之。
夜冷尘观望见城东、南、西,已有大量火把闪动,加之短兵相接声不时传来,知元岚军已入城巷战。当下轻挥右手,唤出蛊女,道:“告诉他们四人,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可自行散去。”蛊女眼中似有不舍。夜冷尘接着道:“不必如此,今夜我必须死,不想再多搭上几条性命了,你等可携将军遗体出世隐居。”蛊女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夜冷尘深呼一口气,右手重重挥下,北城门大开,五千骑军鱼贯而出,为数十万百姓开路,又有五千步军沿途护卫。
故北城墙上唯夜冷尘一人尔。
张青云如天上仙人般,衣袖飘飘,翩然落于北城墙上,与夜冷尘并肩而立。
张青云缓缓道:“如此美景,本应携一二有人垂钓于月下,却不曾想竟在此听这兵戈聒噪之声。”夜冷尘面无表情,轻叹一声道:“是啊,不过应该马上就可以见那友人了。”
闻言,张青云右手抬起,轻拍夜冷尘左肩,似是安慰道:“今日之事,确系无奈。乱世之中,谁也说不好能活多长时间,无非是看谁能裹挟大势罢了。”又接着道:“我于山上时,便曾观世人气象,见龙气衰颓,而暴君强施暴政,故出山以图抱负。见此地有佛镇之,又有灵蛇相伴,为世上气运聚集之地,故令三拨起义军消耗此地灵气,才有我今日立于此地与你对话。且之前对你之言,并非虚言,你的傲心傲骨傲气极重,故与白正山渐渐互生嫌隙,才有今日之败。”
夜冷尘转头向张青云一躬身,道:“请道长为我解惑。”
张青云点点头,淡然道:“自你第一次见到宝林商铺老板便已入我计中,那时施云已经潜入徐夫人房中,赶走宝林商铺老板使你撞见。之后又遣人刺杀几名与你不和的官员,更添增白正山对你的不满,那时的消息正是我传于他的。之后你本已识破我的离间计,但不曾与白正山彻底言明,你心中所想贫道便不得而知了。再者我知你常饮烈酒,故暗中派人于你酒中撒有致人昏睡的药物;你第二次去到徐夫人房里是我授意,施云早于一旁隐匿身形,屋院之中皆点迷魂香,使徐夫人套出机密,故设伏于白正山必经之路,一击便胜。
张青云话音才落,便见城池中心大火趁风而起,俨然是将军府的位置,火中人之惨叫不绝于耳。
张青云赞许道:“心狠手辣,不愧是书生阎王。此等结果也许是徐夫人最好的归宿,像她这样的妖艳女子落入元岚手中只会生不如死。”
夜冷尘眼中看着城下争先恐后、拥挤不堪的百姓蝼蚁,心中叹息:待至元岚军合围之时,只怕仍有十数万人出不得城。对张青云道:“耽误这许多时候,道长可下令围剿,一城士兵绝无投降之人。”
张青云点点头,扭头对着身后的几个青岚军道:“告诉元岚,且再等一柱香。”
夜冷尘再度向张青云躬身,道“我日日疑心他人反骨毕露,却不曾想,我的反骨才是最明显的啊。此一生,位极人臣,却未尽臣力;此一生,难得一知己,却害其家破人亡;此一生,与人共营此城,却要亲手毁在我手上;此一生,究竟做对了,做错了那些事?”
张青云闻言心生不解,便转向夜冷尘,只见夜冷尘嘴角处有黑血渗出,头颅微微上扬,而后倒向城墙外。
张青云拉住夜冷尘右手,忽然听见背后爆炸声起,连绵不绝,张青云微微回头,只见城中火光四起,楼宇碎片、军士残肢乱飞一气,有青岚军来报言城中各处皆埋有火药,被人引爆,导致城中设施大量损坏。
夜冷尘拨开张青云的手臂,于满天火光的背景落下城墙。
城墙之下迅速拉开一个圆圈,有人认出夜冷尘的墨青衣衫,大呼:“书生阎王已死,书生阎王已死。”于是渐渐传开,数十万人皆呼:“书生阎王已死,书生阎王已死。”不知是喜是悲。张青云眼看夜冷尘已死,再顾城中不绝的爆炸火光,冷声下令:“关闭城门,屠城。”
夜冷尘早于舌下藏一毒丸,以牙破之,毒入气血,几乎立死,可仍旧在落城之时咳出一口精血,于血中似乎看到披甲杀敌的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时间回溯至上月月末,已是镇压杨士芳的最后阶段。白正山与夜冷尘手谈正欢,夜冷尘执黑,白正山执白。
白正山笑意不断:“先生如何看此局?”夜冷尘下棋极快,淡然道:“此局已至收官阶段,对方兵力虽然数倍于我,但只需一员大将略一涉险,直击中军,或擒或杀杨士芳皆可,此局便破。”
白正山埋怨道:“先生说的极易,但是敌军数倍于我,遣何人领军冲锋呢?何况,哪有主将被擒士气还不崩溃的?夜冷尘一板一眼道:“我说的大将自然是将军你了。且主将被擒而不溃败之军队历代皆有,比如前朝名将叶白霖于虎头堡战役中落马被生擒,当夜即被心腹手下救走,随后展开反击一举歼敌;再比如……”
白正山一听便急忙打断夜冷尘的说教:“好了好了,我已知晓。我让你看此局呢,你扯这么远。你看是不是我赢了,哈哈……”夜冷尘缓缓道:“你以为我说的不是此局吗?”原本白正山白子占优,白正山便得意忘形,一时间竟没有发现黑子的暗中运作,只一子便被屠了大龙。
当下白正山便搅乱棋子,黯然道:“就不能让我一局。”夜冷尘喔了一声,歪头道:“哪一局没有让你二子?”白正山不再言语,有些郁闷。夜冷尘浅笑一下,竟是有些…宠溺!旁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夜冷尘,他可是一城的书生阎王,处理事务雷厉风行,冷酷无情,稍有不满意处便鞭笞手下官员,常有伤重致死者被人抬出。城中有不少夜冷尘的传言,夜冷尘大动干戈严禁百姓再传,唯有一传言说他常生食婴儿血肉以保养面容,这个他从来不避讳,因为他真的有过生食人肉的故事,只不过不是婴儿而是死尸罢了。
城外杨士芳正在督战,大军攻城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唯一的收获就是将一城内军备库烧了两座,但是自己也付出了三万人的代价,委实有些亏,但自己这些部下大部分都是收编的山贼土匪,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受着。
白正山于城中早就摩拳擦掌,若非夜冷尘说要等城外军队展现疲颓之势再出城,他早就领军大杀一通了,当下白正山已经按耐不住,问道:“先生,可能出战?”夜冷尘看到白正山如此着急的模样,故意缓缓吐出一字:“可。”白正山闻言大喜,牵一大马奔至城门。
夜冷尘端一杯热酒立于马旁,恭敬肃穆,将酒杯递于白正山:“将军,请饮酒。”白正山爽朗笑道:“哈哈,此酒当饮。请先生为我抚琴助威如何?”夜冷尘微笑点头。
白正山右手高举马鞭,城门尚未大开,右手便已重重落下,疾驰而出,身后五千彪悍铁骑鱼贯而出。夜冷尘目视久久,直至不见白正山背影,便登上城墙,早有人列好琴椅,夜冷尘净手抚琴,一曲霸王破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