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后院,静悄悄。
这,是一个难得午后。
没有风,没有雨。
日头,好似也热烈的带着温柔,恰到好处。
唯一有些不足的,就是有点冷。
但七七又裹了多一件衣裳,坐在西厢的门前,支颐凝眸,怔怔的,似有所思。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他未归。
她也不恨。
她不恨,又似带怨。
院子的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进来的人,不怀好意的走来,笑道。
“你再怎么等,他也不会来了。”
七七抬头看了一眼,道。
“你知道我在等谁?”
那人道。
“知道。”
七七道。
“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还道。
“知道。”
七七道。
“你好似什么都知道。”
那人道。
“我什么都知道。”
七七道。
“那么,你知道我等的人在哪里?”
那人道。
“知道。”
七七问道。
“他在哪里?”
那人摇头道。
“不能说。”
七七道。
“为何不能说?”
那人道。
“因为,我害怕有人捷足先登。”
七七一奇,道。
“难道,最近有很多人找他么?”
那人道。
“有很多。”
七七道。
“找他作甚么?”
那人道。
“送死!”
七七更奇,道。
“这世上,会有人去送死么?”
那人很有把握的答道。
“有。”
七七道。
“可是,你也要去找他。”
那人道。
“要去。”
七七道。
“那么,你也是去送死?”
那人道。
“不是。”
七七道。
“如何不是?”
那人道。
“因为,在去找他之前,我先来找你了。”
七七道。
“那又怎样?”
那人道。
“有你和我一起去,我至少有三分把握。”
三分?
七七想笑,却没有笑,因为,那人一点都不似在说笑,然后,七七道。
“有三分把握,你也敢去找他?”
那人道。
“很多人去找他的时候,根本就是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七七道。
“可惜,他们不知。”
那人道。
“他们不知。”
七七道。
“但是你知。”
那人道。
“我知。”
七七道。
“所以,你先来找我。”
那人点头。
七七道。
“可是,我难道一定要跟你走?”
那人道。
“一定要。”
七七道。
“为何?”
那人道。
“因为,你打不赢我。”
七七一怔,又笑,笑道。
“可是,我还是要试一试。”
然后,七七出手,扬手打出三根金针。
那人身不动,脸不慌,但衣袖一卷,便将七七的金针没入袖中。
七七一怔。
那人不动声色,不见喜怒,道。
“你已经试过了。”
七七笑道。
“试过了。”
那人道。
“你的金针虽然不错,但还不及花不语的三成。”
七七道。
“你跟花不语也交过手?”
那人不答。
时候,已经不早了。
那人又道。
“我们该走了。”
七七道。
“我难道不该知道那些人为何去找他送死么?”
那人一愣,幽幽道。
“因为,无缺刀在他手上。”
七七诧然,道。
“你怎知道?”
那人道。
“这本来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七七道。
“谁说的?”
那人道。
“乞丐。”
遍布天下的乞丐,本来就是传递消息最快的一群人。
七七默然无语。
那人道。
“据我所知,最近三日,已经有不下五拨人去找过他了。”
七七矍然失容,道。
“难道,他们都死了?”
那人道。
“想必是。”
七七不语。
夕阳,西下。
晚风,渐凉。
清水河畔,古亭幽幽。
风之涯在喝酒。
花不语也在喝酒。
同样的一壶酒,在不同的人喝来,总是会有不同的滋味。
酒罢。
花不语道。
“如此一把好刀,当真可惜了。”
风之涯道。
“有什么好可惜的?”
花不语笑道。
“落在吴三公子这样的人手上,你难道不觉得可惜?”
风之涯道。
“这把好刀,究竟最后落在谁的手上,如今还是难说得很。”
花不语道。
“如何难说?”
风之涯道。
“想要这一把好刀的,可不止他一人。”
花不语道。
“的确不止。”
风之涯道。
“无论这把刀在谁的手上,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花不语点头,点头又笑,道。
“可是,如今这把刀在你的手上。”
所以,风之涯现在是不是危险得很?
风之涯道。
“为它,连日以来,已经伤过不少人了。”
花不语道。
“伤了二十一人。”
风之涯淡然一笑,道。
“你记得?”
花不语道。
“我记得。”
风之涯道。
“也许,下一个为它而伤的人,会是我们自己。”
花不语点头,道。
“不知那吴三公子何时来取刀。”
风之涯道。
“他绝不会亲自来。”
花不语道。
“他不会。”
风之涯悠悠道。
“也许,他也从来都未想过要这样一把好刀。”
这样一把好刀,谁不想要?
花不语道。
“他若不想要这样一把好刀,为何又要让你去夺?”
风之涯道。
“也许,要我去夺刀的人,并不是他。”
花不语凛然一惊。
风之涯接着道。
“一个人,若是明知自己绝无把握稳拿好刀,又岂会让人去替他争夺,难道,他不怕这是为他人作了嫁衣么?”
花不语点头。
“也许,他就是为他人作的嫁衣。”
那么,这个‘他人’是谁?
他人,又来。
几个汉子气势汹汹的冲来,将两人围住。
一个汉子道。
“把刀交出。”
一个汉子道。
“绕你们不死。”
花不语淡淡道。
“看来,这下一个为它而伤的人,不会是你我。”
风之涯也淡淡道。
“看来,你很有把握。”
花不语瞥了几个汉子一眼,又不屑一顾,道。
“若是对付这几个人,花不语都没有把握的话,那么,他还凭什么闯荡江湖?”
花不语凭的是什么闯荡江湖?
几个汉子本来还不知,但是,他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虽然还没有出手,但他们也不会再出手了。
因为,花不语已经出手了,锐不可当。
七枚金针,打在了五个人的身上,其中有两个人倒地不起,要人架走。
人走。
古亭,一下子又安静冷清了许多。
风之涯道。
“好似他们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
花不语点头道。
“有很多。”
风之涯笑道。
“可是,花不语的金针已经不多了。”
花不语一笑,道。
“是不多了。”
“那么,在下是不是来得正好?”
那人,穿着一流青衣,那人,带着一脸孤傲,那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七七,一见风之涯和花不语,不知是喜是悲。
花不语看着那人,道。
“阁下是不是来得正好,那就要看阁下是来作甚么的了?”
那人冷笑,道。
“这个时候来找你们的人,你以为他是来做什么的?”
花不语道。
“你也是来夺刀的?”
那人道。
“不错。”
花不语道。
“可惜,你是一个人来。”
那人道。
“两个。”
花不语看了一眼那人身后的七七,道。
“她也是你的人?”
那人道。
“她不是,可是,她在我手上。”
花不语道。
“她在你手上,比她是你的人还要管用。”
那人道。
“不错。”
花不语道。
“那不知你要怎样用她?”
那人道。
“一手交刀,一手放人。”
花不语点头,道。
“这看上去很合理。”
那人道。
“这本来就很合理。”
花不语道。
“所以,我们也应该答应。”
那人道。
“你们没有理由拒绝。”
然后,风之涯把刀抛给了那人。
那人,也让七七走了过去。
花不语望着七七,笑道。
“看来,你的金针,学不怎样。”
七七一奇,瞪了花不语一眼,道。
“你的金针用来对付他,本来就没什么用。”
花不语道。
“有没有用,你总要见过才知道?”
七七不答。
那人,喜极而惊,抬眼望着花不语的时候,凝神屏息,一动不动,好似生怕他一动,花不语便要出手。
他不动,但花不语也出手。
他出手,金针飞刺。
那人,还是大袖一卷。
‘噗’的一声轻响,金针没入,又是‘嗤’的一声脆响,金针直穿衣袖,打入那人的肩头。
那人肩头一痛,伸手捂住,退开两步。
连刀,他好似也不要。
好刀落地。
他也不觉惋惜。
花不语叹息道。
“连刀都拿不稳的人,就算把刀给你了,又有何用?”
那人,不语,怒目而视。
忽然,远处一个女子道。
“他拿不稳,那是他没有本事。”
话音未落,一根长藤打来,将好刀卷起,抽了回去。
刀,落在那人手里,那人,一脸笑意,满眼得意,好似,她就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如夫人的本事,比起她在江湖上的名声,似乎还要大一些。她手中的白蟒鞭,比起江湖上的传闻,也还要厉害一些。
“你就是那个有本事的人?”
花不语望着如夫人,笑着问道。
如夫人道。
“我就是。”
花不语道。
“如今刀在你手,你想怎么办?”
如夫人一愣,好似,她从未想过,要这一把好刀作甚么?称霸武林?她有没有这个本事?高价卖了?她是不是一个爱钱的人?
那么,她还能拿这一把好刀怎么办?
呆呆一阵,如夫人摇头。
花不语又道。
“既然夫人都不知道要这一把好刀作甚么,不如就送回来罢。”
送回去,她舍得么?
如夫人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好刀:也许,这把好刀来得容易,但它毕竟是一把好刀,又岂能轻易舍却?
然后,如夫人又似乎抓紧了一些,好似怕人夺走。
花不语一笑,一笑之间,身旁人影一闪,风之涯已经闪身出了古亭。
如夫人眼前一晃。
风之涯已经站到了她身前。
她惊怕。
这个人,这个时候本该在古亭里喝着酒。
这个人,在古亭里喝着酒的时候本该想着事。
可是,这个人眨眼之间,便已欺身到前。
然后,如夫人身子一飘,疾退丈许,双目紧凝,仍是紧紧盯着风之涯。
风之涯不动。
眨眼间,两人相隔丈许。
如夫人好似心中一宽,脸露笑意。
可是,她一笑之间,风之涯身影一动,又欺到身前。
她又怕,怕得目瞪口呆,怕要命,然后,为了要命,她也连刀都不要了,抛下刀,呆若失魂一般,退了几步。
刀,还是好刀。
好刀,还是放在石桌上。
等人来夺。
人,也很快就来,匆匆赶来。
虽然只有两人,但这两人,无疑是很有本事的两人,这一点,就连风之涯和花不语也不得不承认。
了嗔和尚,有没有本事?
青云道人,有没有本事?
若是这两人一齐出手,夺刀有没有把握?
这两人,很有把握,他们虽然还站在古亭外,但是,他们如刀似剑的目光,无疑已经看见了古亭里的好刀。
然后,了嗔和尚道。
“这是一把好刀。”
花不语点头,道。
“这是一把好刀。”
了嗔和尚看着花不语,道。
“你是一个好人。”
花不语一笑,道。
“我是一个好人。”
了嗔和尚道。
“那么,你这个好人,肯不肯献出这把好刀?”
花不语摇头。
了嗔和尚脸色一沉,道。
“你知不知道,在和尚看来,好人要变成死人,也是容易的很。”
花不语道。
“我知道。”
了嗔和尚道。
“既然知道,难道你不怕?”
花不语道。
“怕。”
了嗔和尚得意一笑。
花不语又接着道。
“可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
谁让,好刀就在他手上。
谁让,他绝不会拱手相让。
了嗔和尚脸色一变,杀气凛然。
身旁,青云道人长剑一挺,已然出手。他的剑,刺向了风之涯。
然后,了嗔和尚挥掌一拍,他的掌,打向了花不语。
两人攻入亭中,身影翻滚。
风之涯还了一掌,花不语刺出一针。
青云道人身子一闪,翻出亭外。
了嗔和尚僧袖一甩,转身跃出。
两人凝神瞩目,凛然不动。
青云道人的剑,没有伤到风之涯。
了嗔和尚的掌,没有劈到花不语。
这两人还是好好的坐在亭中。
可是,青云道人的剑,好似已经快得无与伦比了;了嗔和尚的掌力,也已经浑厚无比了。
若是他们都夺不了刀,那么,还有谁可以?
亭外,站着的人,一动不动。
亭里,坐着的人,处之夷然。
花不语又举杯叹道。
“坐着喝酒,一定比站着喝风舒服。”
风之涯道。
“若是等久了,一定是站着的人也想坐着,喝风的人也想喝酒。”
花不语道。
“可惜,这里已经没有再多一杯酒了。”
风之涯道。
“这里也不能再多坐一个人了。”
一旁,七七坐了下来,笑道。
“若是女人,就算再多坐两个,你们也一定不会嫌多。”
花不语笑笑。
风之涯也笑笑。
亭外。
青云道人不笑。
了嗔和尚不笑。
然后,青云道人开口说道。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
了嗔和尚道。
“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
青云道人道。
“那么,我们该作何打算?”
了嗔和尚道。
“要么出手,要么走人?”
青云道人道。
“我们还能不能出手?”
了嗔和尚道,。
“你怕不怕死?”
青云道人一阵不答。
亭外,又是一阵悄静。
两人,没有走,也没有动手,若是知道他们方才攻入亭里时,风之涯的那一掌差一点便劈中了青云道人的胸口,花不语的那一针,差一点就刺穿了了嗔和尚的右掌,就会明白他们为何不再动手了。
夜,渐黑,朦朦胧胧。
朦胧中,有人一声冷笑。
“怕死就不要来夺刀。”
然后,一条黑影窜出,倏然掠过,窜入亭中。
他,是个不怕死的人?
所以,他来夺刀?
刀,还在桌上。
那人伸手来取。
然后,刀,在他手上。
可是,他却走不了了。‘嗤’的一针,‘噗’的一掌,摔在一边,瘫倚在石栏边,动弹不得,他虽然抱着刀,但他自然一点也不欢喜。
无论是谁,若是吃了花不语一针,中了风之涯一掌,大概都不会欢喜了。
花不语看着那人,道。
“你不怕死?”
那人不答,心生恐慌,眼神畏惧。
亭外。
青云道人冷笑道。
“人家只不过嘴上说说而已,两位竟然当真了。这世上,难道真有不怕死之人?”
花不语转头看着青云道人,道。
“那么,两位来夺刀,也是‘说说而已’的么?”
青云道人不答。
了嗔和尚道。
“不是。”
花不语道。
“那么,这世上就真是有不怕死的人了。”
了嗔和尚不答,和青云道人相视一眼。
他们,怕不怕死?
亭里,风之涯忽然站了起来。
他是要动手了么?
青云道人和了嗔和尚凝神以待。
可是,风之涯没有动手,整了整衣衫,俯身拿起无缺刀,转身就走。
他要走了。
青云道人和了嗔和尚却不敢出手阻拦。
夜风凛凛。
亭里的酒,已经喝完。
亭里的人,已经走远。
亭外的人,惘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