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哥儿走后我才去想他说的字字句句,方才我慌张,他匆忙。我似乎都没有读懂他的心意,但是我知道,我的话他都懂。
我想起身来,但是又不敢叫采儿进来。外头守夜人打了三更,我偏头酸了的脖子盯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晃动着窗棱,我想我该闭上眼睡去了。
回过头去,合眼那一瞬窗小声的磕碰了一响。
我猛一下睁开,廷哥儿已然半跪在我床头了。我侧身去看他,他从怀里拿了四五瓶小白玉罐子:“这些是我在教场里头拿来的,是从前官家赏的,藩国进来的。”
他喘着气,一个个的于我说都有什么效用。我瞧见有两罐是没开封的,他开的时候用了些时候,然后抹在我的胳膊上给我闻。并不是刺鼻的东西,有些说不出的气味。
我侧的有些费力,微动了一下,他却是很细心地帮我将枕头放好。拿了一件外衣来给我披上,再将我扶起来。
我抬起头时对上他的眼,月光照他的眼中,似乎有明明的星子在点点闪烁,他问:“你在等我?”
我舔了舔唇角,低下头故作镇静应他:“我睡不着。”
他没有凑上前再问我,再逼我,只是含着笑往后倾了一些。却叫我莫名慌张的又有下文:“我没有等你。”
“我知道。”他这么说,眼睛看向我缠成大馒头的两只手,晦暗了星眸有些颤抖:“我都知道。”
不知所措,他的神情叫我没有办法再说什么。半晌,你我都没有开口。他从袖口又拿了什么出来,送到银光下,送到我的眼前。
是一支银亮的簪子,还有一支小熏香。他捏着簪子笑着说:“这东西不知道你们女儿家喜欢它什么,硌的我生疼。”
簪子雕花并不是很精美,却是嵌了几颗熠熠生辉的宝石。我不太瞧得清,他送上前说“送你的。”
我抬眼看他,他见我愣在那里又抬起手在我发上比了比最后放到我枕旁,接着调笑我道:“看我做什么,风尘仆仆的专捡了夜里叫你瞧不清我的模样。”
我却知道,他是这时候到的,来了便来见我了。一时语塞,他起身去拿了个香炉来,靠在窗前的月下将香栽了进去,再拿处袖口的火折子点了。
那明亮的火光下,我看到他认真的侧颜,紧紧的盯着那香炉,一只手护着明灭的火光。
我想说茵姐儿欣喜你,你不能待我如此好。可我不能,那是茵姐儿的姻缘,或许我开了口便散了。自私的想靠这些按耐住一些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心绪。
他提着香炉过来,小心的放在我一旁的高案上。“你别欣喜我。”不知为何我不由得开了口,那是不受我想法控制的话语,似乎是舌尖自个儿涌出的。
他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着眼让我瞧不清神韵。声色低沉,开口是春日的暖花:“阿卿,我没法听你的。由心不由人,神引动先行。”
我没说话了垂下眸子,没有等很久他说“我先走了,我该回北野了。”
我抬头看他,背着月光看不清的样子。他见我睁大眼睛看他想伸手来,却在半路收回了。最后还是转身攀上了窗沿,我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他,他这时候转了头来。
透着幽冷的光,面上是一片的疲倦。他露出一个笑来,回了头就走了。我起身去,拖着步子到窗口看他,拢在黑夜的身影。
他从北野来,千里迢迢只为见我。
赵衍廷有些恍惚,他喜欢常乐很久了,从第一次在栀荷庄见到她。他跟着他母亲去拜访常乐的母亲,那个夏不是很热,还有清风袭来。
那个岁数的他在外人面前还是端着的,放了手没人瞧见的时候像个野孩子。杨淑月是个性子大方的,她的丈夫也是个忠诚仁义的人,所以小廷哥儿就是一个仗义热血的男孩。
那时候庄子里的栀子花开了,他就想去摘两朵给玉姐儿,给母亲。
他穿了月门,却见到方桌上坐着个玉雕的娃娃,手上串着一朵朵的栀子花。
“你是谁?”赵衍廷看的愣住了,不自觉的就开了口。这小娃娃多好看啊,粉样白的小脸,有些肉却不是那种滚圆的肉。
垂着的睫毛可长了,抬起眼看他的时候那眼珠子和紫葡萄似的,可却是肿着的。
“我…我是庄子里的小姐。”小娃娃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就听下人这么称呼自己就这么说了。
赵衍廷听她说的脆生生的话一下子红了脸,他觉得这娃娃可真好看,说话都那么好看。
他挪着步子往那小孩那里去,他问她:“你是小姐怎么没人跟着?”
那小孩有些怕,串着的花也不要了转头就跑。赵衍廷上去追,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奇怪。
没想到小孩跑了两步就跌倒了,整个人绊的趴在了地上。赵衍廷一下子急了,上前去拉她起来。
那小孩却躲开她的手自己爬起来,转头看他的时候肿肿的眼眶红红的,却就是没哭出来。
他有个姊妹,小碰了下桌角就哭的父母都上前去哄。这小孩不哭,憋着,退了半步给他请礼有道谢。
他觉得奇怪的紧就说:“你没让我扶,谢什么?”
那小孩有礼的说:“母亲和嬷嬷都教过,行错事做不体面,有人谅便应谢。”她说着又往后退是要逃的样子。
赵衍廷见她作势伸手一把抓住了软糯的小手:“你怎么这样怕我?”
“我。。。我。。。”小女娃娃脸上是窘迫,却挣脱不开小孩的桎梏。一下子急的哭出来了,“你...你放开我!我不想要被罚了!我不要被罚了!”
赵衍廷看着这小女孩这样大的反应,那圆葡萄眼睛又是急的面红耳赤,又是落下金豆豆的。一下子就放开了手,那小娃娃转身就跑,只给小小的赵衍廷留下一个背影。
赵衍廷张合了五指,面上却是隐约的浮起些许微红,但小娃娃刚刚的话叫小廷哥儿握紧了拳头想保护她。
后来,在看见小娃娃是站在她母亲身旁,也就是自己的络姨妈边上。原来小娃娃叫常乐,那时候小娃娃还没有字。她就叫她小姑娘,后来长大一点小姑娘有了字,叫旦卿,他就叫她阿卿。
原来,小姑娘在外人面前是那样的大方,乖巧的站在她母亲边上叫他廷哥哥。
这声廷哥哥红了赵衍廷的脸和耳根子,也亮了他满片荣光的世界。
阿卿阿卿,温文可卿。
我一晚没睡,脑子里都是些纷杂琐乱的事情,蕴哥儿的簪子,廷哥儿的簪子,仕豪的陪伴。挺无措的,到最后还是那个人的小,拉着她的手说:“乐儿往前走,别怕…”
外头起了风,她靠在窗前看着纷扬的落叶沾上了水珠。
采儿从外头进来了,轻手轻脚的,我却听到了转头去看。
她见我靠在那儿一下子急了,上前来扶我往窗沿去。我想拍拍她的手背,抬手时候入眼是两个大馒头。她给我安置好就去关窗,我张了张口拦住了她:“别,开着吧。”
她转头来说:“怕是会泡湿桌椅。”
“无碍,不差这些,就说是我想透透气。”我看着案桌上的香炉,袅袅的烟升到半空,又被外头的风吹散了。
这样的雨廷哥儿是不是没地儿避,前两日和玉姐儿投壶时候下的雨比今儿个还大,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在奔走…
一时间实在是睡不去了,我招手叫采儿来到我边上坐下,采儿擦了擦手才来。
“我…没什么人可以说话,但是还是想说些什么。”她坐下后,我靠着她的肩膀有些疲惫的叹气。
采儿轻拍我的后背,细声细语的和我说:“小姐你说,我听着呢。”
“小的时候母亲罚我,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嬷嬷带我去那个小房间,从最顶上的屉子里拿出一把比我手粗的竹板。”
“我当时怕极了,只是因为我不会叫人。”
“那竹板第一下第二下打来不甚疼,后来嬷嬷打了五下多我的手疼得要命。我要抽回去,嬷嬷拉的死死的,打了五十下。手打出血了,就是软的地方破了皮。”
“阿哥来接我出去,他牵着我另一只手带我回去。我后来才知道,本来要打一百下的,阿哥替我了五十下。但是我本来就是要打五十下的,母亲骗哥哥她说哥哥心软该罚。”
“我只是没叫人。”
“后来越长大,罚的越轻。我不明白,我偷偷的问嬷嬷。嬷嬷说小时候孩子犯的错多,长大了犯的错少。”
我想起了廷哥儿的背影,自嘲的笑了一声,轻的揉到了风里:“廷哥儿真好,还能选。”
我不知道怎么睡去的,恍恍惚惚的看着采儿提来的放在桌上的红灯一明一灭一点点的星星火光。
我想和她说蕴哥儿说喜欢,廷哥儿说喜欢我,可蕴哥儿的喜欢好累,廷哥儿的喜欢让我为难。我都不想要,我什么也不想要。我想要母亲满意,哥哥仕途亨通,我想想见扬州的桂花,和奶奶一起和囡囡一起。
我想起在扬州时候,每每要吃膳食了,奶奶都会扶着门框出来叫我:“乐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