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每天至少都会练拳两个小时。
这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虽然这十年的时间里,生活和意外总会一次又一次打破这个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规矩。
但阿呆总会在第二天,补上昨天的规矩。
哪怕第二天的工作再苦再累,他也都会咬紧牙关一次次挥舞着拳头,在这间阴暗的地下室,绽放着他那微不足道的生命。
阿呆的拳头很重,每一拳打在沙袋上,发出并不是悦耳的“咚咚”声,反倒发出的是刺耳的“嗡嗡”声。
这声音的差别,自然和沙袋里装的东西有关。
一般的沙袋要么装的是沙子,要么装的就是回丝(废纱头)、碎旧布片这类软质物。
但阿呆的沙袋里,装的几乎全都是石头。
那一块块在工地里被工人随意丢弃的石头和钢材切割边角料,可比沙子还要坚硬。
这些可能在工地里属于垃圾的填充物,似乎也在这个小小沙袋里找到了他们被忽视的价值。
阿呆的拳头很大,不过比起拳头,阿呆拳峰上的老茧更大。
那些丑陋到有些畸形的老茧啊,也只有在阿呆用力握紧拳头时,才会亮起他们隐藏在笑容里的獠牙。
这些丑陋到让人心生厌恶的老茧啊,也只有伴随着这只同样丑陋的拳头挥舞出去,才会让人诧异的发现,那发出哀嚎的,绝不会是这只拳头的主人。
……
老中医会的拳法很多。
每一套拳法都飘逸到让阿呆心生向往。
但老中医最后教给阿呆的,却是当中最不起眼的拳法。
这种拳法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但这种拳法,绝对是最苦的拳法。
因为别的拳法练习的对象是空气、是人、是沙包,是刚柔并济的木人桩。
而这种拳法,练习的对象却是水流、是结实的老树、是墙壁、也是阿呆自己。
这种拳法,必须得把拳头练到皮开肉绽。
也必须在拳头皮开肉绽之后,涂上老中医特制的药膏,直到结出茧之后,继续操练。
这种拳法是残忍的,是痛苦的。
但阿呆却觉得这种拳法,是最适合自己的。
因为,他的人生本来就苦,再吃点苦点,说不定会在极度痛苦之后,看到绝望中的一束希望。
其实,老中医并不想传授阿呆这种拳法。
因为,当初的他,也是因为吃不了这种苦,而选择了最传统的武术套路。
正因为,那次选择。
练了一辈子武的老中医,因为那次拳赛的失败,被师门被生活了三十年的大城市,无情的抛弃。
他不想让这个膝盖比自己还要硬的孩子,尝到自己的苦。
他也不想让这个连睡觉都握紧拳头的孩子,最终败给了生活。
不过,老中医还是会担心阿呆,他也给阿呆选上了他练习了一辈子,也是他最为飘逸的拳法作为阿呆的备选。
但他却低估了阿呆的韧性,还有阿呆对他的信任。
这种不要命的拳法,似乎就是天生为阿呆准备的。
那一拳拳用尽全力的拳头,似乎也代表着日落西山武术家心中的不甘。那拳头上永远擦不干净的鲜血,也像极了那些对传统武术落寞而痛心疾首的武术爱好者的眼泪啊!
……
阿呆练了整整七年,才把他手上的老茧练的老中医一样。
也在这七年里,他吃了太多的苦,也流过了太多泪。
但在这七年里,他脸上失去的笑容又重新出现了。
虽然,他的脸还保留着儿时的僵硬,但他的拳头还有骨头逐渐有了男子汉的雏形。
更让他开心的是,本来比正常人僵硬迟缓许多的手脚,也充满着让自己感觉到热血沸腾的力量。
但,阿呆同样也有着遗憾。
因为老中医在这七年的时间里,还教了阿呆很多套看上去就很帅气飘逸的拳法。但阿呆却一样都没学会。
看来,还是自己太笨了。
阿呆大概这辈子就只会这一种拳法了吧。
不过,单纯的阿呆又觉得只要自己把这套拳法再去练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自己也会跟那些武侠片的大侠一样,能除暴安良,能保护他想保护的母亲还有师父。
他就这样傻笑的离开了老中医的家,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家,开始帮着母亲分担着家里的农活。
回家那天,母亲对比着阿呆那比自己还要大的手掌,她又哭又笑。
哭是因为她觉得阿呆吃了太多苦。
笑又是因为,她好像看到阿呆终于战胜了自己的人生。
……
阿呆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击打着沙袋。
他的眼里,似乎又浮现着老中医那慈祥的模样。
十年前,老中医寿正终寝。
他逝去时,还记着阿呆呢!
他不但把自己的所有的财产,自己最珍惜的书籍都留给了阿呆。
他还给阿呆留下了三个规矩。
这第一个规矩是无论生活怎么对待阿呆,阿呆也要一定要坚强。
这第二个规矩就是阿呆的拳头,一定要用在合理的地方。
这最后一个规矩是,若是阿呆真的有了大出息,他一定要说,他的师父是山禄勇。
是那个被人笑话了半辈子的“假大师”。
这三个规矩,阿呆一直都铭记在心。
不过,阿呆觉得第二个还有第三个规矩,他应该实现不了。
因为,这个时代好像不需要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