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靖脚步加快,眉头略皱,清亮的双眸中隐约有红光萦绕,就在他迈步离开小巷的时候,背后一声孟公子却是将他的脚步迟缓下来,见他脚步一顿,背后那道女生格外的欣喜,就算孟靖没有转身,也可以想象。
“你听见我说话了,对吗?”
“你肯定听见了!”
抽泣声。
娇嫩。
熟悉却有陌生。
孟靖转身,却是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身上冒着黑雾,眼角四周隐约有血芒渗出,尖牙利齿,决然不像是一个人的模样,可孟靖还是从她的轮廓中看到了一人的模样,想着刚才这个女子的称呼,孟靖从小巷外走了进来:“文公子?”
“你真的看见我了?”
文妗梨梨花带雨的哭嚷着抓住孟靖的手。
冰冷刺骨。
孟靖的手没有收回,他静静的看着激动的文妗梨,文妗梨是鬼魂,他已然知晓,却不是师父所说的恶鬼,而是属于孤魂野鬼一般,只是文氏家大业大,真的没有给文妗梨设下灵堂?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听闻。
“文小姐!”
孟靖冷静的声音让文妗梨瞬间安静了下来。
孟靖一愣,似乎在藏书阁中也是如此,他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文妗梨便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不作任何的言语,他有些失神,盈盈也是如此,文妗梨也是如此,似乎稍微靠近他的人都会如此一般,似乎心儿姐也是如此。
信不不信。
在你想到的时候,便已经是相信了。
文妗梨拽着他的手腕,似乎这是她与人间最后的联系。
最后一道可以触碰的光芒。
孤魂野鬼,遇上寻常人,便是稍微碰一下便会被灼烧,若是于白昼出行,宛若烈焰于身上灼烧一般。
她的眼睛里全然的孟靖的模样。
曾经的盈盈也是这样,孟靖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动摇,他拉着文妗梨的手腕,两人就像是相互缠绕的藤蔓一般,小巷中,漆黑无比,孟靖稍微平复了一些,看着文妗梨的眼睛认真的道:“孤魂野鬼是没有影子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文妗梨惨白的脸庞上,再度浮现一抹猩红,那是戾气。
孟靖今日跨入引灵之境,灵气从他的手臂进入到了文妗梨,清亮静心,待到文妗梨脸上如同平常无异,他就静静的抓着文妗梨的手腕,也许是从她的身上见到盈盈的影子,想要做一些对于盈盈而没有做到的事情,比如最后一刻的力量与温暖......
文妗梨的两个梨涡像是失去了颜色一般,惨淡冰冷.........
今夜,云层厚重,无半分光亮。
李卿宸在得到张衡的一抹信鸢之后,心中的不安却在不断的扩大,林媔,师父,还有赵国的李氏,文庙圣人,他不信,可时间长河却让他不得不信,他仰望着漆黑的夜空,房间中的蜡烛照亮他的侧脸,一抹叹息。
去或是不去文庙,看《着实录》,他的心再也不会如常。
王府中,孟芒盘腿而坐,四周涌现着一抹比夜色还黑的光辉,他的丹田浮现了同样漆黑的心湖,一只乌鸦正在盘旋飞舞,灵气千丝万缕的缠绕着,更有一团血色正在乌鸦的腹部闪闪发光,正是他早先吸取文妗梨的血气。
商徽站在屋顶,从远方来了昙宗的消息,不只是自己想替死之法,还有白龙所做,更有商阗的狂暴,他沉默不语,眼神远眺,有深红色在其中摇曳,当他看向屋内的孟芒之时,心中却有另一番思索,九河鬼泣确实是从上古流传而来,吸取那个女子的血气,可以得到一半,他也没有说谎,可关于孟芒的体质他却是隐瞒了下来。
天地分阴阳。
人亦如此。
九河鬼泣属于至阴之末,可还有至阴之首,号为幽冥彼岸间。
剑宗掌教段醴尘号为冥剑仙,传闻与这种体质有着很重的联系......
大成之日,重开轮回暂且不提,可偌大的地府,都将是他的家一般。
此时此刻,孟靖也回到了王府。
商徽却半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比如孟靖的灵气......
亦或是文妗梨的魂魄......
擎苍令牌被孟靖握在手中,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将附着在其中的文妗梨放了出来,擎苍神木本就蕴含天地之间最为纯正的生命之气,文妗梨的魂魄也凝实了好几分,只是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死潭。
月色透过窗户洒将进来,将文妗梨的面容映衬的越发凄美,柔媚凄凉,眼眸黯淡,身姿如柳,不堪重负......
孟靖站着。
文妗梨坐着。
他看戏窗外,她低着头。
他们两人如此安静的氛围还是第一次。
先前于小巷,文妗梨像是一块木头一般,他不知道夜里是否有其他人瞧见,只好先将文妗梨用擎苍神木封好,这也是他师父留下来的物件,带回王府,好好的考虑接下来如何做?
按照师父所言,修炼《天地上下五帝经》为重中之中,其次是跟随何道兮学习丹青之道,还有按照约定的许许多多事情,比如何时离开邑都最好?何时脱离这座樊笼最好?可唯独没有应对现在这种情况......
他知道的许多。
鬼魂,惧阳,喜阴,孤魂野鬼者,乃为其中最底下的层次,文妗梨能够安全抵达邑都,应该的托了国师龙须道人设下的驱鬼禁制,只是文妗梨如何过来,他也不明白,世间一切,总会有不明白的地方。
“文...文小姐,你今后......”
孟靖还是开口了。
他看向文妗梨的眼睛中坦然。
他自己修炼都是一知半解,特别是师父留下的功法法门,如何安置文妗梨,他也很迷惘。
文妗梨还没有回过神来,纵然此刻是鬼魂,可眼中带泪,清秀娇媚,她抬头看向孟靖,眼角的一抹赤红,有些诱人,她迷茫的摇了摇头,心慌不知,眼泪似乎又要落了下来,孟靖赶忙询问另外的问题,比如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妗梨思索许久,却仍旧没有得到关于那一夜的记忆,文氏镖局押送去往南方异族的车队被洗劫一空,整整百人,竟然只有赵端一人活了下来,文晋面容苍老了许多,站在书房看着满是伤痕的赵端,只是询问他伤势如何,对于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他闭口不提。
“货物都没有了?”
“是,家主,而且......而且所有的兄弟都被马贼杀了,我身中数刀,昏迷过去,运气好,最后补上的一刀差了位置,我趁着漆黑的夜色才爬了出来,修养两日才赶忙回来......”
“还有话说?”文晋面色沉静。
“是!”赵端躬身,“虽说马贼寻常,可我们不过离开邑都几日,那段路程从未有过马贼,我怀疑是......”
“说!”
“宁戚棣!”
赵端跪下。
面露惶恐:“我那日躺在尸群中,恍恍惚惚的听到了马贼的谈话,其中宁戚棣三字格外清晰,就算不是他做的,也一定同他有些关系。”
“没事便出去吧!”
文晋听完坐在椅子上招手。
赵端有些迟疑,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手刚刚伸出,还是开口道:“没有护好小姐......”
“出去吧!”
文晋声音略微有些变化。
赵端行走在漆黑的长廊,碰见的文府中人都避开一些,他的表情逐渐变化,离开文府没有半分留恋。
文晋坐在书房内,手指敲打,嘴中呢喃着宁戚棣三个字,目光凌厉的最终落在了赵端所描述的信笺之上。
西北大雍富饶之家,可谓之八百,经历世俗沧桑,最终消失了大半,文氏成为世家领头之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其中如何稳住首座,需要财富与权力,更加需要权术,宁氏成为世家门阀日久,可没有雍王,他们便只是不入流而已。
马贼杀尽车队?
宁戚棣?
信与不信,不是他所想的。
那太狭隘了。
可梨花儿?
文晋有些颓然,今日之事,他还不知道如何告诉自家夫人,货物还是其次,自己的女儿尸体都没有留下,实在可恼,更加可憎。
今夜,李卿宸魂分为二,其中一道化作春风,已然飘向了文庙,张衡的《着实录》一说,他要亲眼一看才行,这本书,他从未听说过,可若是张衡骗他,没有必要编撰出一本书籍出来,更不会准确的说出那本书的位置,那是一个禁区。
文庙自孔圣奠定儒家二字便已然存在,可真正的位置在何处,只有真正的文庙弟子才可以知道,因为它已经不存在于人间,人间像是一棵硕壮的大树,那么天界,地府等等都可以算作是其上的果实,他们依靠着大树而存活汲取养分,文庙便是如此,因为文庙是孔圣死后,心神所化,为儒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保留儒家的火种。
后经历数个圣人,逐渐成为三教之一。
其中董圣之功劳必然要记载于册。
李卿宸魂魄之一,跨入虚空,驾一叶扁舟,在虚空于人间之间驾舟而行,其中的罡风虽然不能与四洲之间的风界相比,吹拂在普通人之上,也可削去一魂一魄,李卿宸现在扁舟舟头,散发着纯正光辉的文庙就在不远处,黑暗之中,宅院不可数,像是星辰点缀,其正中央的祭坛闪烁光芒,更有无数座大殿,还有隐去光辉的建筑。
书声琅琅。
浩然正气。
弟子不知几万,君子之数百之以上,圣人之数却是不知。
李卿宸手握一符纸,上面书纂着奇杂繁异的符号,他皱眉将符纸燃烧,从火焰中出现的黑色裹着他的全身,这是张衡给他的,若是光明正大进入文庙,不说数圣,只要是活跃于文庙的圣人,何人不知,若是要看那本书,根本不可能。
跨入文庙,仿若步入人间,街道建筑并无任何不同,店铺商家更是一致,这就相当于一个小人间,只是这之中都是儒家弟子,每人心湖之中皆有浩然正气而已。
祭坛光辉未照耀的地方漆黑黯淡。
可却有无数颗星辰在其中闪烁。
他进入文庙真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哪怕是号称算无遗漏的数圣,也都未曾意识到,说是圣人,可终究只是人间儒家的圣人而已,也不过是一个人间仙人而已,教之天界仙人,终究是有不可逾越的差距,这张符纸便是张衡得之真正的天界符纸。
惶惶符纸!
天界符祖所做。
阻挠天道的巡查都不在话下。
李卿宸站在漆黑的密室之中,看着手中的《着实录》,上面记录者写书之人,仅号一个南山先生,记录的时间却是千百年之前,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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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都中文府千金遇害的消息同文氏商会送往南方异族的货物被劫的消息同时到达了邑都之中,不说民众如何哗然,首先接到雍王孟禹的旨意的便是廷尉李非,文氏现如今已然不是民间的商会,可以说是与大雍连接在了一起,今后十年的军费,文氏至少可以承担三成,其余两成由其他世家门阀分担,最后的五成则是大雍自己。
没有尸体。
只有赵端一人。
还有他的证词,以及勘察现场还没有回来的廷尉人员。
第二件事情便是文氏同煜安王府的联姻。
孟芒在邑都中名声很一般,大家很少讨论,可孟靖不过是一个私生子,也没有任何人在意,言语讨论便是在所难免。
都说孟靖很可惜。
本来可以攀附上文氏这棵大树,可现如今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孟靖同孟芒早晨见过一面没有任何言语,两人虽然都是去到学宫,却完全是两条路,只是今日,孟靖见到孟芒,总觉得心中十分不悦,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在心中,若是平时,孟靖直眼见到孟芒一眼,便会被斥责,可今日十分奇怪......
学宫中,许多学子见到孟靖眼神中都多了一分别样的情绪。
好几个已经有所谓的幸灾乐祸。
李卿宸没有见到。
孟靖坐在藏书阁一角,清晨的金色阳光洒下,他抄录第一笔却是停了下来,对面没有了文妗梨,他手势一转,却在白纸之上落了一个人字,笔势坎坷,却宛若山水之势绵延细长,决然不会是不会识字之人的手笔。
孟靖清冷的脸庞复杂的神色只消一个呼吸的光景,他便将白纸毁掉,再度回归冷静,安安宁静的抄录。
文妗梨的鬼魂藏在擎苍神木之中,儒家的浩然正气对于鬼魂而言,天生便有一种威慑,或者说伤害。
黄昏下,何道兮挥袖,文妗梨的魂魄从孟靖的背后拍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