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替秦瑟敷药疗伤之隙,刘非与易大彪走出房门。方才救治秦瑟,场面混乱,刘非与易大彪欲诉别后遭遇,一直不得其便。刘非心中有无数疑团要问明,细叙之下,方知是程聪子在大家的饭菜中下了毒,引突厥大军来攻,里应外合之下,五行旗精锐中毒之下,气力尽失,无力抵抗。全寨二千多男女老幼,惨遭屠戮,易大彪被擒,吕必明力战而死,程聪子不知所踪,偌大一个山寨,毁于熊熊大火中。
孰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唐军在大漠中接连设伏,将萨满拉率领的八千突厥大军尽数歼灭,易大彪等寨众落入唐军手中。萨满拉率数十名突厥残兵仓皇逃命中,被秦瑟率众截击,萨满拉侥幸逃脱,余部被歼,从刘非处劫夺的白马被秦瑟夺回。秦家两姐妹为救易大彪,将被歼的突厥兵士与白驼寨众换了衣束,埋葬沙谷之中,上演了一出移花接木的双簧戏,瞒过了大元帅秦怀玉。
说起往事,易大彪嘘唏不已,咬牙道:“程聪子这个奸细害得咱们好苦,我瞎了眼,被他瞒了两年。他竟然是萨满拉的大弟子!为了除掉咱们山寨,萨满拉这个老贼,竟如此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
刘非叹了一口气,只觉双眼茫茫,不知前路,只数月间,莫声海,吕必明,小桃红,汤莲儿,世上最亲厚之人,一个个弃世而逝。父亲叛国求荣,却被突厥主子残害,程聪子引狼入室,毁灭山寨,戗害寨众,却遭了疯癫尸横的报应,萨满拉处心积虑,破了山寨,可他又得到什么好处呢?几度被唐军伏击,落个全军覆没凄惶逃窜的下场,这一场杀戮,唯一获利的恐怕便是秦怀玉了,可他的宝贝女儿却被自己一掌击得淹淹一息,生命垂危……原该血债血偿,可该找谁报仇呢?突颜始毕可汗死了,程聪子死了,萨满拉丢了数万大军,即使侥幸逃脱,回去也是个死罪……他万念俱灰,只觉得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秦瑟找到那传说中的千年雪参,治好秦瑟,赎回罪孽。
刘非拜别易大彪,抱起秦瑟,上了马车,秦玉牵了马,驾车往白驼雪山急驰而去。驰出数十里,只觉得怀中秦瑟的身子渐渐寒冷,伸手搭她脉博,但觉跳动微弱,他惊慌起来,取过身旁药囊,喂她服药。参汤入口,秦瑟身子又渐渐暖和起来。过了半盏茶功夫,秦瑟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低声道:“咱们这是到了那儿了?”刘非见她从昏迷中醒来,心中大喜,说道:“咱们一块儿去寻药,在路上呢。”秦瑟脸上漾着笑意,凝视着刘非,轻轻说道:“刘公子,你这样抱着我,我……我好欢喜……”刘非一怔,愧恨又增,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伤你这么重,你一点儿都不恨我么?”
秦瑟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幽幽地说:“刘公子,我讲我小时候的事给你听好不好?”刘非点点头,轻握她的手道:“你说吧,我听着。”秦瑟轻轻说道:“我小时候,爹爹很忙,总没空理我。我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我生日那天,爹爹、妈妈能一整天地陪着我。”刘非道:“这个愿望不难实现啊。”秦瑟摇了摇头,说道:“爹爹公务很忙,他不会为自家小孩的小小愿望耽误了公事。那天早饭的时候,我求了他,他没答应,还斥责了我。我很伤心,躲在一个角落哭泣。”
“我不死心,想了很多法子,怎么才能让爹爹在家陪我。”刘非道:“你想出来了么?”秦瑟点了点头,道:“想出来了。”刘非问:“什么法子?”秦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躲在马厩内,父亲牵马的时候,我故意让马蹄踏到我身上……”刘非“啊”地一声,关切地问:“踩伤了你没有?”秦瑟点了点头,一脸得意,说道:“我伤得很重,爹爹、妈妈吓坏了,请了医生替我医治,爹爹在家陪了我三天三夜。”刘非道:“你为了爹爹在家陪你,居然想了这个办法?”秦瑟将头靠在他臂枕上,幽幽说道:“他失手伤了我,他就只能陪在我身边了……”
刘非细细咀嚼着她的话,看着她眼光中柔情无限,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秦瑟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她甘心让自己误伤,那是为了能跟我天天在一起,让我天天照料于她。”一念及此,不禁痴了,喃喃道:“你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
秦瑟脸上露出笑容,见刘非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自禁地欢喜,轻轻地闭上双眼,又熟睡过去。
如此行了半日,过了一片柳树林,远远地看到了白驼雪山峰影。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有百余骑兵疾驰而来,只听铁蹄铿铿,正是唐军骑兵。秦玉将马勒在一旁,让开了道路。骑兵过后,又是一个骑队,秦玉一瞥之下,见人群中有刘才德在里面,暗叫“不好!”,急忙别过头去。但刘才德已见到了她,催马赶上前来,叫道:“二小姐!”众骑兵见状,圈转马头,将马车围在中间。
刘非见状,朝车外望去,见那刘才德来意不善。转头又向怀中秦瑟望去,面有忧色,秦瑟轻轻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走的。”只听秦玉道:“刘将军,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我爹爹好么?”秦瑟听她叫出“刘将军”三字,心中愈加忧急。刘才德朝秦玉一揖,道:“二小姐,你们擅自放跑白驼山寨反贼,大元帅正在气头上呢,派出三队骑兵沿路搜捕,严令见到二位小姐,着即请回军中。”秦玉冷笑道:“刘将军何出此言?白驼山寨反贼明明已被处决,埋葬在沙谷中,那是你亲眼所见,怎说我们放跑的?如此诬陷本小姐,也不怕我爹爹责罚于你!本小姐紧急军务在身,不跟你计较,让开!”催马便往前直闯。
刘才德叫道:“得罪了!”跃起身来,半空中兜手拉住马头,跃将下来,马儿被一股大力拉住,只得定住,进退不得。秦瑟怒道:“你作死!”扬手挥出马鞭,劈面朝杨召忠抽去,刘才德闪身避过,却欺步至车前,伸手一拉车帘,看见秦瑟被刘非抱在怀中,大惊之下,大叫:“不好!大小姐被匪首刘非劫持,大家拦住马车!”秦玉趁乱拔剑在手,迅疾向刘才德双手削去,刘才德料不到秦玉会伤他,急乱中撤手甩开缰绳,秦玉的急抽前马一鞭,马儿吃痛,急窜而出,从骑兵圈中一冲而出,往前直奔而去。
刘才德和众骑兵在后面大声呼喝,纵马急追而来。刘非拾起车内石子,连珠掷出,登时有人应声落马。后骑见状,缓了一缓,不敢过分逼近。马车一路狂奔,转过了一个沙谷,进入树林中,往前尽是荒山野径,马车再也无法往前行进。
秦玉驻马下车,刘非急忙抱起秦瑟,跃下车来。秦玉道:“再往前就是白驼雪山了。我去将他们引开。”刘非道:“你小心。”秦玉道:“你们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样。”驾车回转,往左道急奔而去。众骑兵见马车回奔,来势甚猛,忙让开道去,一声发喊,又紧追而去。
刘非抱着秦瑟,接连转过两个山坳,知道众人已追赶不上,一颗心才落了地。但他脚下丝毫不缓,说道:“方才你向他们说明你伤重需要觅药,让大家帮着找,岂不是好?”秦瑟抱住他头颈,说道:“傻瓜,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伤了我,你还有命么?”刘非心中感动,道:“你跟着我这么一个穷小子,不后悔么?”秦瑟幽幽说道:“自那晚柳林深宅秉烛夜话,我的心已经是你的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心意……今生今世,你到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决不退缩半步。”
刘非虽知她对自己钟情,但不料也竟尔甘心为自己弃富贵如粪土,一往情深如斯。低下头去,看见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情意盈盈,眼波流动,说不尽的娇柔妩媚。刘非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地说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俩就到没有人的地方,骑马打猎,放牧牛羊,远离江湖,再也不干这刀口子上过日子的营生了。”秦瑟轻轻地道:“我和你一块儿,在没有人的地方,放马牧羊,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那多好啊……”
两人情意绵绵间,忽听前面一人朗声道:“大小姐,末将在此恭候多时。”又见“怦怦”两声,两枚火焰弹发射升空,山后转出百余唐军兵将,人人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当先一名红袍将军躬身说道:“末将奉大元帅之命,前来恭迎大小姐回府。”却是云中都护府都护杨召忠。
刘非大惊,深知杨召忠本事,自已如若单枪匹马与他相斗,即便对方手上有几百人马,也不惧他。但此时怀里抱着个重伤的秦瑟,却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正忧急间,秦瑟挣扎着抬起头来,问道:“你们想干什么?”杨召忠道:“大小姐身上有伤,大元帅甚是担心,吩咐末将,在此迎候小姐。”秦瑟知道必是刘才德以信鸽传讯,通知了父亲,是以派出杨召忠率兵迎头截住。
秦瑟道:“我爹爹在哪儿?”杨召忠道:“大元帅就在山脚下相候,急欲瞧大小姐伤势。”秦瑟一瞥眼间,见到自已部属甘世雄以及周万岭、赵千山、李九谷和陆七峰诸人都在列中,她眼望着诸部属,说道:“你们帮不帮我?”甘世雄道:“大小姐,大元帅只要大小姐回府疗伤,决无他意。”周万岭点点头,说道:“我们几个商量过了,大小姐身受重伤,非同常可,必须迎回府中救治,决不能任大小姐颠沛流离于山野之间,延误疗伤。”秦瑟道:“本小姐所患伤病,非刘公子不能治愈,你们要拦我,就是要我死……”
刘非情知多说无益,大踏步往前闯去,喝道:“让开,挡我者死!”杨召忠挺了金枪,大喝:“逆贼,放下大小姐!”当胸刺到,刘非左手抱了秦瑟,右手拔出长剑,荡开枪头,回剑攻他下盘,杨召忠毫不示弱,两人缠斗在一起。
刘非抱着秦瑟,本要落下风,不料杨召忠忌惮伤了秦瑟,出枪之际始终患得患失,不免投鼠忌器,反倒被刘非牵住手脚,这样一来,登时险象环生,难以招架。甘世雄等人见势不妙,忙加入战团,刘非以一敌多,渐渐难支。
这时忽听得有人大声呼喝:“大元帅驾到!”十余骑兵拥簇着大元帅秦怀玉驰来。秦怀玉驰到近处,离鞍下马,喝道:“且住!”众人罢手回视,秦怀玉皱了眉头,道:“瑟儿,你怎如此胡闹?”秦瑟喘了喘气,强忍伤痛,说道:“爹爹,他们欺侮女儿,你管也不管?”秦怀玉打量了秦瑟,见她伤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疼惜爱女,颤声道:“你伤势怎样了,让爹爹瞧瞧。”秦瑟道:“女儿中了敌人暗算,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若不是这位刘公子,女儿怕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杨召忠将嘴凑到秦怀玉耳边,低声道:“大元帅,那便是白驼山寨的反贼刘非。”秦怀玉久闻刘非之名,当下一挥手,众兵将又一拥而上,将刘非团团围住。秦怀玉道:“刘寨主,你是武林中有名的豪杰,如此欺侮小女,非英雄所为,你快快将小女放下罢,你所犯罪责,老夫既往不咎,自去便是。”刘非心想:“瑟儿伤势太重,随我如此来回奔波,只恐难以等到寻得雪参便已逝去,既已与其父其遇,还是由她随父而去,由府中名医调治,再调动军中好手,前去寻参,于她身体有益。”便道:“瑟儿,你重伤在身,与我长途跋涉,大是不宜。令尊要接你回去,你便随了他们去吧。咱们就此别过,我若寻得到雪参,当设法通知令尊。”
秦瑟知道倘若就此一别,今后势必再难见他,再者她知道父亲性格,刘非落入他手中,焉能有命?急忙道:“你若撇下我,我便不活了。”转头对秦怀玉道:“爹爹,刘公子有恩于女儿,岂能说是欺侮?女儿的伤病,刘公子自会救治,你就放女儿走罢,女儿身子大好之后,再同他来叩见爹爹。”秦怀玉听她语言之中,竟对此人心生恋情,要委身下嫁,此人乃朝庭通缉重犯,如何能让女儿随他而去?说道:“瑟儿,你的病情,既然此人能救治,那就再好不过,今日暂且同爹爹回去,在府中静养,一则好生治疗,二则爹爹跟他交个朋友,岂不是好?”
秦瑟听他这话说得好听,实则是缓兵之计,刘非一旦落入他手中,焉有命在?一时三刻便处死了。于是说道:“爹爹,女儿不孝,已与刘公子私定终身,结成夫妇。您放女儿去吧,倘若您硬加逼迫,女儿马上死在你面前。”手一伸,从刘非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对准自己的胸口,道:“爹爹,您不依女儿,女儿只有死路一条了。”秦怀玉吓得吹胡子瞪眼睛,后退了两步,满面都冷汗,颤声道:“不可……不可以鲁莽胡来。”顿了一会儿,又道:“瑟儿,你可要想清楚,你跟了这反贼去,从此不再是我秦怀玉的女儿了。”
秦瑟柔肠百转,原也舍不得离父亲而去,想起平日里父亲的痛惜爱护,心有如刀割,但一想到如果自己一迟疑,登时便送了刘非性命眼下只有先救情郎,以后再设法求得父亲凉解,便道:“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罢……您放过女儿,女儿下辈子当牛当牛,再来报答您。”
秦怀玉素知她性格刚毅,如果威逼太紧,真会刺胸自杀,不由深悔平日溺爱太深,放纵她在江湖上行走,以致做出这等事来。他长叹一声,老泪横流,哽咽道:“瑟儿,你的伤真的不碍事么?”秦瑟点点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续道:“你要多保重,爹爹就此去了……你一切须得小心。”秦瑟又点点头,看着父亲缓缓转过身去,杨召忠等部属放下刀剑,随他而去,甘世雄等旧部属回身来,到她面前,朝她一一作揖,恋恋不舍地转身而去。秦怀玉走得十几步,突然回过身来,远望着她,说道:“瑟儿,你身上带着银两么?”秦瑟含泪点点头。秦怀玉对杨召忠道:“你牵两匹好马留给他们,给他们留些盘缠。”杨召忠答应了,将一袋银两放至马鞍上,将马牵到刘非身旁,方才簇拥着秦怀玉下山去。过不多时,众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刘非和秦瑟两人。
刘非见到一场大难被她消弥于无形,心中不知是喜欢,还是难受。心想她为了自己一个山野小子,竟舍弃荣华富贵如敝屣,忍痛撕破了父女情面,今日一别,恐怕今生再难回头……正怔怔出神间,蓦地觉得怀中的秦瑟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刘非大惊,大叫:“瑟儿,瑟儿。”伸手搭她脉搏,脉搏跳动虽然微弱,但呼吸如常。心想方才这场对恃,牵动伤口,耗费心神太多,以致心力交瘁,虚脱昏迷。他心中疼惜,打开药囊,喂了她几参汤,但她只喝得三口,便尽数呕了出来,满带鲜血。
刘非甚是忧急,心想她腹中吐血,定是牵动了伤口,顾不得男女禁忌,伸手便解开她胸衣,却见她悠然醒来,满脸红晕,羞不可言。刘非转过脸去,将她胸口陈药取出,淋淋漓漓地沾满了鲜红的血。他从背包中取出新药,尽数敷在她胸口。秦瑟羞红了双颊,伤口又感剧痛,登时又晕了过去。刘非替她扣好衣衫,取过药囊,又喂了她几口参汤,这回她不再呕出,心中一喜,又喂她几口,再搭她脉搏,觉得脉搏跳动略为增强,呼吸也更顺畅了些,这才抱起她,翻上马背,径向雪峰而去。
如此渐行渐寒,刘非抱着秦瑟,一路颠簸地骑着马,来到雪峰脚下。这一路来,再也没见到唐军追兵身影,秦瑟时醒时晕,反反复复,好在参汤尚多,时不时喂她几口,她脉气便充盈些。只听她睡梦中一会儿叫着自己的名字,一会儿喊着爹爹妹妹,刘非知道她心事,心中愈加难受。
这时山脚下已是天寒地冻,地下积雪甚厚,难行之极。刘非抱起秦瑟,弃马而行。刘非只觉得怀中秦瑟身体更加虚弱,偶尔睁开眼来,轻轻叫声:“刘公子。”便又将眼皮闭上,半天不醒。刘非心中忧急,只得将秦瑟斜抱了,抖擞精神,往上攀登。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一眼望去,前后左右尽是皑皑白雪,道路崎岖难行之极,若不是他武功高强,体魄健壮,这么抱着一个人爬山,就算不冻死,也必陷在大雪之中,脱身不得。他念及秦瑟的深情,甘任辛劳,反觉得多苦一些,便多减少了对秦瑟愧疚一分,心下反觉得欣慰。
行到第二日上,终于爬到了雪峰之侧的树林间。他生怕秦瑟生寒,解开身上长袍将她裹在怀里。他远望雪峰,只觉四处白茫茫一片,朔风呼号,人影杳然,他虽天不怕地不怕,自忖倘若只是自己一个人寻参,那也罢了,雪山终是困不住自己。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的秦瑟!
好在大雪很快停了下来,半空中奇迹般地闪出阳光来。他在林中找了个背风处,捡拾些枯柴,生起火来。火堆烧得大了,身上便有了暖意。他只觉得秦瑟脸色越来越苍白憔悴,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偶尔睁开眼睛,目光迷茫无神。他心中更是忧急,喂了秦瑟几口参汤,被她尽数吐了出来。刘非愈加忧急,心想待得歇一歇,恢复些气力后再行。扶着秦瑟靠在自己胸前烤火,正要闭眼入睡。忽听得“嚓嚓”几声,细听之下,显然有野兽在不远处走动。他两日不食,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两天一直想打些松鸡野兔之类的动物,却这场大雪寻不到半点踪迹。
他心中大喜:“雪停了,有野兽送上门来,可有肉吃了。”侧耳听去,有一头野兽在左侧十余丈之外的林地上觅食,他展开轻功,从斜路上悄悄摸了上去,靠近了,将身子藏于树丛间,却是一头林麝在林间用后短腿扒开积雪,啃食雪下苔藓。刘非精神大振,慢慢挨近了,“嗖”地一声,纵身往前跃去,手中石子连环激甩。不料那林麝早被惊动,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已蹦跃而起,动如脱兔,朝山上奔逃而去。
刘非岂肯放弃,踏雪直追。那林麝奔逃甚快,转眼翻过了一个山坳,刘非追将过去,见到雪地血渍点点,知道林麝已然受伤,跑不出多远。他循着血迹往雪峰上直追,远远地看到那林麝蹿上一块大危崖,溜进石缝间,不见了踪影。
刘非岂可放过,追到危崖下,见到崖壁滑溜溜的,难以下脚,心中暗奇,这林麝身受如此重伤,按理说应该朝山下奔逃,却弃易择难,不惜损耗体力,往上攀爬,真是奇事。
刘非循着血迹攀上危崖,危崖上积雪甚厚,四下里全是白皑皑的雪,孤悬山中。一行血迹印染雪中,到了崖背,却不见了踪迹。刘非心里焦急,抬眼一望,却见那只林麝奄奄一息地卧于对面山崖的一个颗大雪松下喘着气,在咀嚼着东西。两座山崖之间,隔了一道两米多宽的巨壑,往下一看,悬崖深不可测,一片雾霭茫茫,崖壁危耸,直指苍天,想来它奋尽身上所有气力,纵越到了对面,终于力竭,无力再逃。
刘非赞道:“好家伙,真有你的。”倒吸一口气,后退三步,突然凌空纵跃而起,落到对面,那林麝大惊之下,却伤重无力,惊惧地望着刘非,眼光哀怜,浑身颤抖。刘非抢上两步,双手一抄,提起林麝,却猛见它嘴里嚼食之物,竟是一株人形的雪白人参,那株雪参通体透明,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正是易大彪所说的千年雪参!刘非大喜若狂之下,劈手夺过。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做梦也想不到追杀一只受伤逃窜的林麝,竟让他毫不费力地觅得了这株千年雪参。想来此麝久居山中,深谙疗伤之道,重伤之下,竟奋起全身气力,奔逃至此,啃食雪参疗伤。
好在林麝重伤之下,拔起雪参后,无力啃食,尚为完好。刘非将雪参放入怀中,正待离开。忽见林麝目光哀怜地看着他,心念一动,抱起林麝,一个纵跃,跳到了对面山崖,急步回到林中。
火堆未熄,秦瑟犹是昏迷不醒。刘非将随身所携药罐取出,将雪参放入,从雪地里抓了几把雪,加入罐中,搁到碳火之上煎熬。不多时,雪水融化,渐次沸腾,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罐中飘出,直扑鼻隙。此香入鼻,如饮甘醴,如食美珍,刘非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清爽舒畅。
参汤熬成,刘非慢慢喂给秦瑟几口,她这一次居然不再吐出,连喝了十几口,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脉搏越跳越强。过得半个时旬,她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低声道:“我……我可还活着么?”刘非见雪参生效,心中大喜,笑道:“你觉得怎样?”秦瑟道:“我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先是跌入了无底冰窖,浑身冰冷,发抖不止……后来,突见大阳出来了,晒在身上,好暖和,好温馨舒坦,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刘非哈哈大笑,道:“你方才服用的是千年雪参。”秦瑟惊喜道:“千年雪参,你真的寻到了?我没作梦?”刘非微笑道:“傻丫头,难道我会骗你么?”秦瑟星眸回斜,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你是大英雄豪杰,怎会骗我?”一抬眼看到刘非满脸风霜之色,人瘦了,眼眶黑了一圈,不由心疼,说道:“刘公子,都是我不好,累如此你辛苦。”刘非歉然道:“我欠你太多,若不是我那一掌,你怎会流落到这样地步?”秦瑟嫣然一笑,道:“若不是你误伤了我,我怎能得到老天如此眷顾,能跟你在一起,我比什么都欢喜。”刘非一呆,登时痴了。秦瑟慢慢地将头斜靠在他胸口,悠悠道:“刘公子,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到塞上放牛牧羊,骑马打猎……还作不作数?”刘非心中喜乐,冲口而出:“自然作数。我俩一起到塞上,放牧满山满坡的牛羊,生下满屋的儿女……”秦瑟满脸飞红,不敢接口。
两人沉浸在彼此的绵绵情意之中,秦瑟靠在他肩头上,粉颊和他左脸相撕磨,刘非闻到的是粉香脂香,怀里抱的是温香软玉,不由醉了。
良久良久,秦瑟问起寻参经过,刘非将捕猎林麝中无意得到雪参经过说了。转眼看时,却发现药罐里只剩下一根残参,孤零零地斜卧着,地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两行清晰的蹄印,直往山上延伸而去……
刘非和秦瑟相视而笑,说道:“这是一只仙麝,是咱们命里的救星,由它去罢……”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