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战和舒辣辣已经在路上颠簸了十来天。
虽然越往南走天气越温热,可舒辣辣的心却越来越凉,朗战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最开始的时候,她会兴致勃勃地问他:你猜风坦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回答:应该已经开始往江南走了。
之后又连续问了几遍、答了几遍之后,她便不再问了。
终于,到了江南的一个小镇。
那儿也是水乡,也有船娘,还有水车、有黄牛、有牧童。
然而,这些不过都是沿途的风景,朗战却并未让她在那儿多做逗留。尽管他看得出她有多么喜欢那样的景致。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茶园深处的院落前。
虽然茶园里的茶树植株并不高,但因为周围还生长着其他的高大乔木,所以,房屋被掩映其中,很是隐蔽。若是不仔细寻找,还真就不容易发现这个秘密所在。
“这里?”她指着房子,迟迟不肯进门。
“怎么样?可以吗?”朗战微笑着。
“可以,当然可以。可是,这么隐蔽的地方,风坦能找到我们吗?”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疑虑。
“放心吧,我在城里有耳目……”他安慰道。
她便不再纠结此事,径自走在头里,进了院子。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跟在身后。
院子里十分规整,四四方方的,没有任何花花草草。想想也是,外面已经满是树木和植物了,这里自然不必再过多的栽种。
她驻足了一刻,观察到这里并无厢房,只有一排正房,三四间的样子。
然后,随意走到其中一间房的门口,信手推开,一股淡淡的茶香迎面而来。
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是恬淡的,就仿佛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心里一暖,她迈步进了房间。
他没有跟进门,就让她自己在房间里。
满屋子的茶香,香得沁人心脾。
她四处查看过之后,发觉除了枕头的内胆是用干茶叶做成的之外,房间里几乎随处可见装着茶叶的小香囊。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满屋的茶香了。
又在房间里踱了一会,她走出门去。朗战依旧在门口等着她。
“喜欢吗?”他问。
她点点头,“战哥,这个院子是谁的?”
“你的。”
“我的?”
“对。从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
“我……”她想拒绝。
“这个院子是我去京师之前所购。原本是为了成全一个老友,他要回故乡去,却苦于没有太多的银钱做之后的营生。我便出高价购得了他这个居所,这样,他有了一笔可观的银钱做将来回乡的用度,我也可以多了这样一个幽静的去处。只是,住了几日之后,觉得这个地方不完全属于我,我没有这么轻灵的魂魄。今日你走进院子,就觉得你跟这里融合为了一体,蓦地,才发觉这个院子应该是属于你的。”
“可是我……”
“别再推却了。我知道,之前你把所有的钱财都投进了‘金岛’,这里,就算是你应得的利润。”
“可是,为了救我出京师,你不是照样丢下了‘金岛’的所有投资……”
“放心吧,我在江南还有一部分产业。再说,我不是个不留后路的人,去京师之前,我在城里存了相当大的一笔银钱,就是怕有一天在京师呆不下去,可以回来重整旗鼓。”
她还是犹豫着,不做正面回应。
“接受吧!这个小院还没有名字呢,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她终于不再拘泥,点点头,“不过,我有个请求。”
“尽管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欢欣。
“我希望战哥你能住到这个院子里来,我……”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有那么一点点怕。”
然后,便是一副小尴尬的神情。
他竟然笑了。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她以为他在取笑她,“我,你不来住也行,大不了被人发现我的行踪,逮到之后一刀‘咔嚓’了!”
有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见她急了,他便收起笑容,“原本我也没打算住到城里去。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需要人照顾。放心,我只是在白天的时候偶尔进城去看看有没有竺兄的消息。”
她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就正式在“茶苑”住了下来。
“茶苑”,是舒辣辣为这个小院取的名字。她觉得任何一个花俏的字眼,都衬不起这个幽静古朴的去处。
朗战也分外喜欢这个名字,“简单才是最根本的快乐所在。”
只是,就算这个神仙地一般的居所是那么的可心,也耐不了“等待”这把锉刀对心绪的渐渐打磨……
***
竺雨沐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这是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之后才达到的效果。
如今,他就住在当初竺风坦住过的那个寓所里。
院子里除了少了舍予,除了新主子换成了原主子的堂弟,其他所有的人和事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动。
而竺雨沐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就是当初舒辣辣睡过的那张。
他不想住到隔壁竺风坦住过的那张床上去,虽然那间屋子里的陈设比院子里的任何一间都要气派豪华。
他不去住到那里的原因,不是因为竺风坦曾经在上面睡过,而是因为竺风坦曾经和舒辣辣一起在上面缠绵过。
而现在,在舒辣辣的床上睡觉,于他而言,是一件踏实的事情。
他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鼻子贴在她用过的枕头上,用力吸嗅着,仿佛在用鼻尖摩挲她的秀发一般。
然而,令人深感无限凄凉的是,今后就算是能够逮到她,他也不可能再在床上征服她了!
——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太监!
自打被她伤了下/体之后,他只是个精神上的太监。现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身心兼具的纯太监!
那是他杀了人之后想要活命的三个筹码之一。
第一个,就是要交出竺家的所有产业;第二个,是亲自去追杀自己的堂兄兼情敌竺风坦。当他以为条件就提到这里的时候,那个该死的理应生生世世都做太监的厂督竟然提出了他必须要阉割的这个条件,缘由自然是要进东厂必须是残缺之身。
他一口回绝了这个令人憎恶的条件,并且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可以让他失掉万贯家财,却绝对不能让他失去做男人的威风!——虽然这个威风只能由那个顽劣的坏丫头来开启。
然而,不阴不阳的厂督却没准备让他轻松受死,接着又给他冠上了一个莫须有的“谋逆”罪名,并且声称要将竺府满门抄斩。
他可以不顾那些下人的性命,却不能不管云兮的死活。
权衡过后,不得不答应了厂督的所有条件。
行宫刑的时候,他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将曾经有过的那些个与女人欢爱的场面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算是一种告别仪式吧!
最后回忆起来的,竟然是黛月。
“黛月,此刻,我便是偿还了亏欠你的情债了……”他喃喃着,终于疼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残缺的身子了。
扭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柜子上看到了一个青花坛子,心里清楚,那里面就装着他那弄人无数的命根子,一股悲凉就袭上了心头。
他曾经恶狠狠地指责舒辣辣,说她跟竺风坦在一起之后,不会享受到真正的男欢女爱,所能拥有的,不过是竺风坦的手指头。
没想到的是,世事难料,他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太监。若是将来能够杀死竺风坦、抓到舒辣辣,他所能给予她的,也将是当初他最最不齿的手指头。
所有的愤怒源头都指向了竺风坦!
若是他不阳奉阴违,厂督就不会想要除掉他,自然也就不会用上他竺雨沐;若不是他勾走了舒辣辣的心,他竺雨沐早就怀抱美人享受人间幸事,搞不好现在连孩子都生出来了,正沉浸在天伦之乐中呢!
有了这样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动力,竺雨沐养伤也养得格外积极。
他对自己说:接下来的这下半生里,所有的精力都要围绕着“杀死竺风坦”和“得到舒辣辣”这两件事来进行。哪怕付出再多,他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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