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去拿车的路上,见到一个阿姨在认真地翻垃圾桶。
于我而言,也算不上阿姨了,估计会是同龄人。我们总爱忘记自己的年龄,直到在镜子里发现一张与想像中并不那么匹配的脸。
翻垃圾桶的场景时常会有,我也很愿意钻到他们的脑子里,去感受他们的感受,或者体会一下生活的艰辛。诚然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这世界一定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遗憾的是今天思绪有点儿跳突,比进去灵魂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她腰间的一大串钥匙。
在腰间挂一串钥匙,说起来也是个很有历史的事。早期是一条绳子,一头绑着钥匙,一头挂在腰带上。后来,发展成一个夹子,像个万字夹那样的,直接夹腰带上。再后来,还有直接就穿在腰带的机关,装个按钮,按下去,清脆的嗒一声,钥匙就取了出来,像变魔法一样。
很久以来,我一度以为现在的人都不会在腰间挂钥匙了。一路打量,又发现了许多腰间挂钥匙的人,一个个昂首挺胸,一脸骄傲。
他们会不会觉得钥匙挂得越多,家当越多,管的地方越多,地位就越高。我恍然大悟。其实,跟穿金戴银开豪车是同个道理了,人们就喜欢在脸上或是身上贴金,最后贴成如来佛的模样。
千错万错,社会的错。
潮州人讽刺这些人会说,“像个割猪的。”因为他们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在腰间挂上一大串工具。
割,就是阉割。它意思,时髦点说,你以为你是王者,但在其他人眼里连个青铜都不是。估计是猪发情太烦人,就有这个行当,比较低贱吧。至于怎么操作,从来没见过,也不那么想了解,挺疼的应该。
阉鸡,我倒是见过。
奇怪,都是阉割,猪就叫割,鸡叫阉。语言习惯真是说不清。
小时候,家里后园有一块很大的地方,每年都会养上一批鸡。从毛茸茸的小鸡仔养到健壮的大鸡,最后都落到家人的肚子里。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男人,外婆说是请来阉鸡的。其人中等身材,穿着白衬衣和蓝裤子,腰间挂着一大串工具,长得有点棒子的味道,他好像总是这副装扮。
小时候不懂那么多,反正觉得其恐怖程度跟人拐子不相上下,都是邪恶的。特别是见证了他的手段后,更坚定了这种看法。
潮州人爱用职业加性别来称呼人,阉鸡男人叫阉鸡兄,理发的老头叫理发佬,卖鱼的女人叫卖鱼妹。比起现在称呼某书记,某局长,高明很多,还好玩。不知潮州人会不会称人家局长佬,书记姨?
阉鸡兄抓住鸡,把它的翅膀打结,又按住它的脚,手术就开始了。先是在鸡腋下的某个位置,用刀打开个口子直通鸡的脏府,然后用一个夹子撑着开口。跟着,阉鸡兄戴上个头顶灯,拿起一些诸如勺子之类的工具,借着灯的光线就开始在开口里捞啊捞,最后会捞出几个血淋淋的蛋蛋,手术就算完成。印象中,他并没帮鸡把伤口缝合。
后来,外婆说,有些公鸡太凶了,整天找母鸡的麻烦,所以就要阉了。而且公鸡要阉了才好吃。
儿时,像这样的走街穿巷的手艺人还不少。最记得是理发佬老孙。听称谓就可以感受到他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大伙只有个职业和性别,他连姓都有。
老孙是临乡人,瘦瘦的,眼睛常常迷成一条线,牙齿黑溜溜的,还少了好几个。我小时候,他都已经很老了。大约有六十,甚至更多。
老孙总是背着个竹篓,上面搭着个小脸盆。穿着跟电视剧里汉奸的打扮一个模样,就是带如意扣子那一类粗布衫,袖子和裤腿都很宽大。以前的人心灵手巧,都是自己做衣服,款式千篇一律。
老孙受欢迎是因为他会讲故事,剪个头两块钱,一块半就剪头发,另外五毛估计是听故事的费用。反正孩子们爱听,虽然他的工具很旧,毛巾带点臭酸味。
老孙最有意思的故事叫《无粕》。如下:
古时候,潮阳县城有个县令特别喜欢吃“油炸鬼”。底下的人有事相求,送金送银不顶事,只要送个“油炸鬼”来,必能迎刃而解。
城外两个马屁精:马一和马二,为了求官挖空心思,将主意打到县令头上。
几经讨论,马氏兄弟决定,送一个超大型号的“油炸鬼”给县太爷。一来特别,二来够县太爷吃上十天半个月的。
几天后,超大号的“油炸鬼”出炉,马氏兄弟大喜,心想:县太爷见到这个庞然大物还不马上给他兄弟俩弄个一官半职。
于是,马氏兄弟请来数十脚夫抬着大号“油炸鬼”往城里进发。
时值夏季,太阳高照,大地开裂。好不容易把庞然大物抬到县城城门,众人已是大汗淋漓。
说来不巧,因为“油炸鬼”过于庞大,进不了城门,加上天气炎热,油料已从“油炸鬼”渗出,众人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马氏兄弟号令数十脚夫强进城门。只听一声令下,庞然大物徐徐进入城门,伴随着噼趴巨响,“油炸鬼”的油料于一瞬间全都被榨了出来,霎时间淹没城门,数百号人于油料中挣扎,哭声、喊声、求救声交织。
此时有一人正于城楼上吃甘蔗,每吃一口吐出一甘蔗粕便可救一人。一会功夫已有数十人被救起。
众人见状,纷纷求粕,于是又有数十人被救起。时近正午,此人之甘蔗也尽啃完毕,面对一片求粕声,一脸无奈道,“无粕、无粕”。
无粕,由此而来。
真是烂得不能再烂的故事,不过无所谓了。起码,老孙从我的文字中又活了过来,让人们知道这个人也曾来过我们的世界。或者等我死了很多年后,又有人突然看到这个故事,到时我和老孙又可以再活回一次。
后来我用这个故事惹了不少城里姑娘的笑。可惜只有潮州人才听得懂,要是我留在潮州,应该还可以骗更多的姑娘,有点遗憾。
我现在真是胡说八道也不会脸红。年纪越大越无耻,哈哈。
说不清过了多久,老孙再没来了。大人偶尔会轻描淡写地说,老孙可能老去了。所谓老去也就是死了。看来,潮州人对生死看得挺开的,虽然老去是一件挺悲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