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罗朝阳教授的办公室，又是如何走出来的。
此刻的她，方才觉得自己全身发软，脚步虚浮。
在回6号楼的路上，经过了“中心”的园区公园，叶梨游魂一般晃到公园长椅前，撑着长椅扶手，慢慢坐下来，她需要在这里歇一会，晒一会太阳，好让自己缓过来。
方才的一小时，她实实在在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记忆成像解码成功先是让她高兴到了极点，罗朝阳教授的一通电话却在瞬间将他打入地狱。
她知道该来的总要来的，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戏剧性的时间点，等来她的终极审判。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坐到了罗朝阳教授办公室的待客椅上。
教授一如往常，慈眉善目，他笑着问叶梨：“最近工作可还顺利？”
想到四年的耕耘，几分钟前终于收获了果实，叶梨点点头：“挺顺利的。”
叶梨干脆的回答让教授略感意外，叶梨参与的主程序研究卡了四五年，记忆成像那个项目——教授回想了一下上周各组的周报——似乎进展也不太好……
这孩子，倒是挺乐观的。
“最近，我听到了一些传言，对你不是很好，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找你谈谈，我想听听你的说法，你不要怕，实话实说，这些年你的难处，我心里都知道的。”
叶梨低下了头，罗朝阳教授，对她有授业之恩，知遇之恩，扶植之恩……
教授没有孩子，多年来，一直把她当作女儿看待，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一手把他拉出泥潭，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是教授给的。
违规操作的事情，放到哪里她都可以说不后悔，唯独在亦师亦父的罗朝阳教授面前，她是愧疚的。
“老师，我……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怎么辜负了？”
“我……未经授权，将莫铭的记忆模块植入了‘1号原型’实验机的智脑，然后，没有申报便进行了反推验证，实验过程肆意修改主程序，人工智能那本三百多页的约制法案，我大概违反了一半……”
“嗯……还有呢？”
“我……我不光自己违规，还拉着梁宇下水……”
“哦，这小子也有份……”
将压在心里四个年头的秘密吐了出来，叶梨仿佛放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干脆不遮不掩，将事情前后因果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还改写了‘1号原型’的运算规则，利用实验机的智脑帮我做行为分析，数据整理和解码，就在刚才，我把莫铭的记忆模组解码成影像了……”
“嗯……”罗朝阳教授越听越觉得惊讶，心想，这孩子看上去文文气气的，怎么胆子这么大，一般研究员一辈子都犯不了的错，她几年时间全做遍了。
迷迷糊糊间，“记忆模组解码成影像了”这句话却像一把重锤，将他从周公处猛地拽回。
“嗯？！什么！”罗朝阳教授惊得蹦了起来。
“你说你把什么解码了？”
“我把莫铭的记忆解码了。”
“你这意思是……成了？”
“如果您问的是记忆成像这个课题，那确实是成功了，但是……”叶梨给了罗朝阳教授一个准确的答复。
“那还但是什么！只要技术难题攻坚了，我才不管你用的什么方法，违的什么规！”罗朝阳教授乐的胡子都快抖起来了，“何况，不就是借了个实验机做实验吗？实验机本来就是用来做实验的，要不然叫什么实验机！”
叶梨被教授的反应弄懵了，她原本以为教授会大骂她一顿，或者苦口婆心劝她及时回头，谁知道教授竟是这样的反应。
“教授，我……我真的违反了很多规定。”叶梨生怕教授没弄清楚自己的情况，再三强调自己罪大恶极。
“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实诚！”教授实在看不过去叶梨傻乎乎的书呆子样，“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中心会不知道吗？领导层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们搞研究的，如果时时刻刻都被那些规章制度框住，还搞什么发明创造！”
这话说到了叶梨的心里，她当初就是不耐烦申报制度的繁冗拖沓，才冒险违规的。
“听你的意思，除了记忆成像技术，你还做了许多主程序的反推测试？”
“嗯。”叶梨点点头。
“很好，你先去吧，这事交给我我和另外几个老家伙商量商量，程序上的事嘛……条条大路通罗马。”说着，教授向叶梨眨了眨眼。
之后的一整天，叶梨都没什么心思工作，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她急匆匆赶回自己的实验室，将装有莫铭教授记忆数据的闪存盘插入电脑，随意打开一个——
约三十年前盛行的游乐园场景在透明的投影屏中显现出来，各种童话角色被制作成光幕，打在夜空中，孩子们在游乐场中嬉闹……
这一定是莫铭童年时的回忆。叶梨一边记录编号，一边抹着脸颊上的眼泪。
再点开一个，是莫铭毕业典礼时的影像。
……
终于，在对20个影像发生的时间点、内容、以及编号进行分析后，叶梨找到了其中的规律，她写了一套简单的算法，将无序的视频档案分门别类地归档。
然后，深吸一口气，点开2080年9月的文件夹，找到车祸那天的视频文件，郑重地打开。
之后，这一天的记忆影像便被叶梨反复播放。
转眼天色已经擦白。
叶梨不想停下，请了一天假，继续在记忆影像中寻找一切可疑的细枝末节。
可是学校中来往的人实在太多了，莫铭教授这一天共有两节大课，每一节课都是连阶梯都塞满学生的情况，再加上跟踪的狗仔，抗议示威的人群，擦肩而过的人……
叶梨揉着干涩的眼睛，这么看下去，就算再花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但是……
她一拍脑袋，怎么把“他”忘了！
叶梨转身望向书房的角落，“1号原型”仍然保持着瘫坐的姿势，自从上回将他关闭，叶梨再也没有重新开启过。
她重新坐下先设计了一个基础算法，通过交叉比对的方式，对人脸，行为特征，特殊事件进行分析，筛选出有疑点的内容。
然后设计了一个较为细致的算法，通过概率筛选掉一部分不实信息，一部分重复信息。
做完这些准备，她把车祸当天的视频文件导入“1号原型”的智脑，再将自己的两套算法写入“1号原型”主程序，开启“1号原型”，使其自行运算。
很快，她就得到了七个名字。虽然还是很多，但已经是人工可以完成的量了。
通过世界网，叶梨对这七个名字进行了人工排查，最后将焦点锁定到一个人身上——威尔逊·钱宁，“新人类联盟”的保安经理。
做完这一切，夜幕已经降临，算起来，叶梨已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连续工作近24个小时了，她这才感觉到精疲力竭，饿得前胸贴后背。
从冰箱取出牛奶面包，草草填饱肚子，叶梨恢复了一丝精力，也不觉得困，又点开一个莫铭的记忆影像看了起来。
这一次的场景叶梨十分熟悉，一间装饰温馨的客厅里，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人手上都捧着一本书，一位瘦高的男孩，正朗声念着书里的华美篇章。
其他人静静地倾听着，只有两个心不在焉，那便是她与莫铭，两人你瞪我一眼，我瞥你一眼的，正在用眼神交锋。
就是在这个读书会，她遇到了莫铭。
当叶梨通过记忆影像，从教授的视角回味两人的甜蜜往事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对威尔逊·钱宁的搜索的行为，已经被“联盟”的反侦测系统锁定。“联盟”正在反向追踪她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