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了,他知道后土说的没有错,他们都在想,成为皇真的好么?那个伟大的老人,常年将自己锁在宫中,他甚至没有资格决定自己死后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成为他?
这一群当今天下最有智慧的人,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
然后后土开始和众人商量葬礼的事情,她说自己已经在春天,将百花采集干制,她要用花瓣铺满皇城的道路,她还派人开始在皇城外挖掘深坑,按照她的想法,那个坑应该很大,里面摆满玉石和陶器。
众人听她讲着盛大的葬礼,却脊背森寒,眼前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她似乎用一生在研究死亡。
但是,这一切终究只能存在于她的讲述中了,因为在她讲到一半的时候,刑天冲了进来。
没错,刑天一生都不曾踏足祭祀院,这一点他一直很在意,今天让他来的时候,他一样拒绝了,但是现在这个壮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仿佛经历了无比可怕的事情。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刑天,因为在所有认识的他的人心中,这是一个心中永远没有畏惧的男人,他们相信就算面对死神,他也会举起干戚,与之一战。
刑天不等众人发问,就大叫道“不好了,皇他……”
众人大惊,皇的确随时都会去见死神,可是他们没想到这一刻就这么到来了。
但是刑天却说了一句他们想不到的话,他说“皇他不见了!”
“……”
少乙眨了眨眼道“什……什么?”
刑天着急的大叫道“什么什么?皇不见了!人没了!我刚才去送早粥,就发现皇不在屋子里,整个宫殿都找遍了,那些奴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我的人正在搜索皇城,你们还不和我一起去找!”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要跟着刑天去找,可是后土却突然道“算了,不用找了。”
“啊?”刑天不解的看着她。
后土摇头苦笑,她说“这个老东西,还是这么倔强,他知道我们不会听他的,所以他走了,他在告诉我们,谁也不能左右他的选择,无论是天下人,还是权力名望,神农永远都是神农。”
雨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
后土叹了口气,她说“他的辉煌,从行走于大地山川开始,就让他在大地山川终结吧。”
雨问了一个问题,他说“我们应该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众人沉默了……
最终,还是刑天最先开口了,他说“皇被神灵召唤,喜成为新的族长,他还没有举行过正式的祭典。”
后土叹了口气,她说“就这样吧,明天晚上,举行祭祀,但我是后土,不是神农氏的人,所以这个仪式需要雨来主持。”
雨这次没有推辞,他是神农氏的大祭祀,虽然少乙是他的继承者,但是皇的时代已经终结,新的时代即将开始,这一切都需要他来完成交接。
于是葬礼变成了欢庆,皇城人的人欢呼着,迎接他们新的族长,现在也许不能叫做皇城了,因为喜并不是皇。
但是喜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他很难过,这一刻他失去了父亲,曾经他有很多兄长,但是现在只剩下他了。
喜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着下面冲他欢呼的人们,只是看着……
皇……不,他现在不是皇了,他也不是神农,更加早已经不是炎,他只是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快要死了。
昨夜,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一个从小部落的少年,冒着风雪踏上了旅途。
这个少年走了很久,他就那么赤着脚,走遍了这片土地的每一座山川,每一条河流。
他给每一种草取名字,用眼去观察星空,用嘴去品尝万物。
他逢人便问,问一切他想知道,却总也无法想通的问题。
他遇到过虎豹豺狼,被毒蛇咬伤奄奄一息,吃下让他无法呼吸的蘑菇,但是他都活了下来。
他的身体从来都不好,很久之前其实他已经在忍受着透骨的剧痛,但是他没有倒下。
他相信神选中了他,是为了让他做一些事情。
比如让这天下的人,不再饥饿。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伟大的人,那是当时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人,他叫伏羲,他的部落也叫伏羲,而人们习惯于称呼他为皇。
于是,他也成为了皇。
他成为皇的时候,并不知道皇代表了什么,其实连伏羲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
那天他遇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正在和另一个孩子打架,他们都很强壮,后来他们一个叫祝融,一个叫共工。
现在他们早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也不是了。
他们亲眼看着这片土地上四季变化,亲眼看着土地中长出五谷,亲眼看着女人披上麻布,亲眼看着每一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日后的伟大,他们只是看着。
现在,他想要看看自己曾经踏过的山川,趟过的河流,他不想死在这寂静的皇宫中,他要走出去,就像他来时一样,踏上归途。
于是这个已经很久不能动弹的老人,仿佛焕发了新的活力,他站了起来,一步步蹒跚的走出了宫殿,这座他厌恶的宫殿。
夜总是这么寂静,没有人知道他要走了,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到来。
明月照耀黄土,空气中有青草的方向,耳边夜莺在吟唱,那一片片麦浪,仿佛圣河的波涛,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呀!
最初,他走的有些艰难,可是大地给了他力量,这种踩着泥土的感觉实在好极了,就像他年轻的时候。
一个老人不可能再年轻,这是生命的规律,任何人都不能打破,但是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
他早已经掉光的牙齿在生长,他的白发在变黑,他的皱纹被抹平……
他直起了弯曲的腰杆,由蹒跚变成了快步,由快步变成了奔跑。
他高声的欢呼着,大叫着,飞奔着……
然后他扔掉了腰间精美的玉饰,扯下了身上温暖的兽皮,就这么赤裸的奔跑在大地上。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过了高山,跑过了圣河,跑完了自己的一生,也跑完了他亲手创造的时代。
他,终于见到了死神,他很开心。
喜终于住进了皇宫,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住进这个地方,他曾经有很多兄弟姐妹,每一个都比他有本事,但是现在只有他了。
沐很开心,曾经她只是一个小部落的姑娘,后来她嫁给了皇的儿子,她知道这不代表什么,但是她喜欢皇城,喜欢这里的生活。
现在,她竟然是族长的女人了,这个曾经因为在夏天偷偷披上麻布,而被父亲斥责的姑娘,如今已经快要是第二个孩子的母亲了。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皇的女人,外面的人都在说,喜……不,虽然她还不习惯这么称呼,但是喜已经不是喜了,他是炎,外面的人都说炎既然是神农氏的族长,那么他应该有资格成为皇。
毕竟他已经住进了皇宫。
沐坐在皇宫的台阶上,仰头看着星空,笑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就发生了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她不是个有智慧的人,所以总有很多事情是她想不到的,但是这件事情似乎不仅仅是她,很多人都想不到。
共工本来一直没有露面,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出现了。
这个老人比以前消瘦了很多,虽然并不是很久没见他,但是你还是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比以前康健了。
当时皇城中的大祭祀都在,他们正在商量接下来的事情,炎就坐在那里听着他们争吵,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共工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他直挺挺的看着炎,看着眼前这群大祭祀,看着刑天,似乎有些愤怒。
后土也在,她看到了共工,笑道“你来了?昨天你去了哪里?快来拜见新的炎。”
共工失望的摇了摇头,他说道“炎是神农的族长,我是大祭祀,他没有资格让我拜见!”
这话让在场的众人纷纷一愣,刑天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决定炎成为族长的时候你也在,你当时已经同意了。”
共工点头道“没错,我当然同意炎成为族长,但是他没有资格让我拜见,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大祭祀只拜见皇,不拜见炎,你听不懂么?”
刑天当然听的懂,所以他不说话了,因为共工说的没错,炎没有资格。
炎笑了,他说“共工大祭祀说的对,还请大祭祀就坐吧,我们再商量重要的事情,我们需要你的意见。”
共工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他说“你商量的事情,是神农氏的事情,还是皇城的事情,还是天下的事情?”
“这……”炎眯了眯眼睛道“有区别么?”
“哈哈……”共工放声大笑,他说“你是神农氏的族长,这里是皇的宫殿,你凭什么坐在这里商量事情?你凭什么住在皇宫?”
沐有些恼怒,她叫道“共工,炎是神农氏的族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