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少乙遇到了大大小小的部落,大的如高阳城,那是在这片土地上有名有姓的大部落。小的如羿,几乎处在毁灭的边缘,甚至在见到少乙之前,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部落的名字。当然还有那些说不上大小,但是很有特色的,比如居无定所的商。
但是前面的这个部落,的确有些大不相同。有的时候,很多东西的伟大并不仅仅是住在墙的里面,真正伟大的东西,不是一堵墙所能定义的,他们早已跨过山川河流,穿梭无尽的星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个部落没有墙,也没有八九百能打猎的年轻人,但它是个大部落。
伏羲氏,一个没有墙的大部落。
他们没有墙么?他们有,他们的墙早已经驻扎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血脉之中,早已成为了最坚固的基石。
少乙和他身后的很多人,都早就知道伏羲,这是个在那些神的故事中,常被提及的名字。他是上一个被称为皇的人,他的部落曾经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部落。
是他,选中了现在的皇。
可是少乙从来没有想到,伏羲氏竟然如此不同。
说是不同,不如说是太普通了。
伏羲部落的实际大小,和白狐差不了太多,但是领土面积很大。他们有最肥沃的土地,山上长满了野菜和野果,四周围的野兽都是獐子、麋鹿这类没有攻击性的生物,河里的鱼多的更是可以直接蹦上岸来。
可是他们太普通了。
少乙看着眼前来往忙碌的人,就仿佛回到了白狐。
很快,沉浸在思乡之情中的少乙,就被这个部落的伟大震惊到了。
少乙叫住一个大汗淋漓,正在赤裸身体搬运陶罐,浑身都是尘土的男人说“我是白狐的祭祀,我叫少乙,我想见你们的祭祀。”
那个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陶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结果脸上却更脏了。
他咧开嘴笑道“我就是祭祀。”
少乙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男人,他问“你就是祭祀?”
那个男人眨了眨眼,他的手随便挥了一下,说了一句让少乙彻底傻了的话,他说“祭祀嘛!这里每一个人都是。”
伏羲部落的人里面,有八成都是祭祀,其中大祭司就有十二人,还有一些正在成为祭祀的孩子没有算在其中。
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帐篷里,少乙见到了伏羲部落的十二名大祭司。这是十二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有九个男人,三个女人,六个老人,五个年轻人,和一个孩子。
如果还要细分的话,那六个老人里有一个真的很老。
少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人,他看不出那个老人的年龄,但他感觉到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暮气,这是一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却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滞留在了这个世界上,是什么让死神都退缩了?
少乙恭敬的跪倒磕头说“我叫少乙,我是白狐的祭祀,我来向你们求教。”
一个中年女人笑着说“孩子,过来坐吧,我叫女夏。”
少乙坐了过去,有一个年老的祭祀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少乙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是祭祀?”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问题,看似常见却很难回答准确,一时间那些男男女女的祭祀都低下头,思索着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那个最老的老祭祀开口了,声音苍老却清晰,他说“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祭祀就是提出问题的人。”
“那解答问题呢?”那个七八岁的孩子抢着问道“谁来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老祭祀笑道“那是神的事情。”
那个小祭祀撇着嘴不屑道“难道我们就不能自己把问题解决吗?什么都是神,神他老人家很忙的!”
老祭祀没有生气,甚至连情绪都没波动一下,他只是若有笑意的瞥了眼小祭祀,问道“那上次的问题,你解决了吗?”
“我……”小祭祀的小脸上有些泛红,他说“我一定会解决的!咱们走着瞧!”
少乙这才插进话去,他问“上次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老祭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小子说,如果学伏羲画八卦的方式,将天底下的事情都用特殊的图画出来,这样人们就可以把要说的话,托人转交给远方的人,你说……哈哈……”
看着笑得随时会背过气去的老祭祀,少乙却觉得小祭祀的想法很有趣,他问道“你叫什么?”
那个六七岁的孩子拿出一个皮囊,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圣液,笑道“我叫仓颉。”
少乙他们再次停下了脚步,这一次他们住了整整一年。
冬天的时候,玄女找到少乙的帐篷,她说“少乙,你是不是不想走了,你如果不想走了,我会陪你在这里住下来。”
少乙愣了,他说“我当然要走,而且你为什么要陪我住下来?”
玄女瞪了少乙一眼,说“我有病。”然后转头出了帐篷。
少乙吓坏了,他心说“玄女病了,这可怎么办?我还不会治病,对了,听说女夏是会看病的。”这年头得病的确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少乙飞奔着跑去找女夏。
女夏当时正准备入睡,就看少乙闯进了自己的帐篷,女夏当时一惊,心说我都多大年纪了,这可不行。
少乙突然哭丧着脸说“女夏,玄女病了,这可怎么办?”
女夏松了口气,安慰说“你别急,我和你去看看。”
他们两个冒着风雪一路小跑来到玄女的帐篷,玄女吓了一跳,心说一起可不行,我这还小呢。
女夏一脸焦急的问“玄女,少乙说你病了?”
玄女半天没说话,她突然对少乙道“你出去。”
少乙莫名其妙的摊了摊手,挠着头钻出了帐篷,在风雪中跳着脚等着。
半天女夏才走出来,少乙忙跑上前问“怎么样?能不能治?”
女夏看着少乙摇了摇头,她说“玄女没有病,你才有病。”
那天之后,少乙就缠着女夏学了很多治病的学问,他知道了有种草可以让人伤口愈合,有种果子可以让人昏睡,有些植物的烟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他想“要是哪天玄女真的病了,我一定要治好她。”
女夏说,治病的学问没有人比皇知道的更多,皇虽然不是祭祀,但是皇是一个学问很渊博的人。
少乙看了看西方,他知道自己又该启程了,前面还有更多的风景等着自己,他不应该停下来。
和少乙一起走的,还有仓颉,这是少乙没想到的。
老祭祀说“让他和你一起吧,他不应该留在伏羲,他的未来属于皇城,不要小看这个孩子,有一天他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人,就像神农、伏羲那样的人。”
于是少乙一时间清闲下来,因为队伍里多了一位七岁的大祭祀。七岁并不重要,大祭祀是做不了假的,和祭祀这种想入行没门槛的职业不同,大祭祀是要皇城的祭祀院认定的。具体过程是皇城的那群老得快入土的大祭祀们,围着你狂轰乱炸的问各种问题,然后他们觉得你顺眼,你就是大祭祀了。
狂轰乱炸不是重点,看你顺眼才是重点,所以你就可以想象仓颉这个小孩子的学识有多么渊博,才能让那群老头子同意他成为大祭祀。
最重要的是,仓颉生在皇城,他是去年才回到伏羲部落的,他的父亲曾是伏羲部落派去跟随皇的人之一,是老祭祀的儿子,但现在他已经死了。
所以当年成为大祭祀的时候了,他只有五岁。
仓颉本来很想回到伏羲,可是回到伏羲之后,他就很想回到皇城。
那是一种从社会形态最根本层面上的巨大差距,巨大到仓颉无法和少乙描述,他只是说到了皇城你就知道了,那是个很伟大的地方,在那里只要你想,就可以拥有一切。
他还老气横秋的盘腿坐在推车上,拍着少乙的肩膀道“少乙呀,像咱们这样的人,只有去了皇城才会明白自己的价值,价值你懂么?”
少乙还不懂什么叫做价值,他看着得意洋洋的仓颉,心想“看来价值是一件重要的东西。”
仓颉突然喊了声停,大家纷纷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从那辆推车上站了起来,踮着脚尖四下张望着,可是还是不够高,于是他冲着羿招了招手,羿很乖巧的背过身去,蹲下高大的身躯。
仓颉在羿的后脖子上坐稳,随手拍了拍羿的脑袋道“起。”
这下子,仓颉就看的清清楚楚了,他突然指着一座山,兴奋的叫道“就是那里,哈哈……”
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他一个翻身,还不等羿反应过来,就灵巧的落在地上,他对少乙说“少乙,那座山上住着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少乙笑道“我也喜欢有趣的人,我想去看看。”
玄女说“那我也去,少乙去哪儿我去哪儿!”
少乙想问她为什么自己去哪儿她就去哪儿,但还是忍住了,他想起了上次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觉得他说了,玄女会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