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将近,李承言近来政务繁忙,数月不来后宫。上次看到他,他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他真的很忙。
中秋皇宴皆是我着手操办的,从食物到助兴节目,从宾客名单到坐席安排,历来凡事皇亲国戚和正四品之上的朝臣及家眷均会参加。
许嘉亦和罗素芷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朝臣名册的首行。我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始终要来。
“秋橘,将名单送去御书房呈给皇上。”我将名册递给秋橘。
“是,娘娘。”秋橘双手接过名册,迅速离开。
八月十五,阖欢宫。
夏竹扶着我在屏风后小憩,李承言还未出现,大殿上已然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秋橘匆匆过来,行了个礼:“娘娘,宾客们已经到齐了。”
我点点头,问冬梅:“皇上呢?”
冬梅道:“奴婢方才去请过了,苏大人说要再等半柱香工夫。”
“嗯,秋橘冬梅,你们再去同各宫嫔妃确定一遍节目顺序。”
二人立即应了去往前殿。
我手里无意识地绞着手帕,心中仍想着宴会之事,这是我头回操办皇宴,着实有些紧张,再者,待会儿见到许嘉亦和罗素芷,该如何相处呢。
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握住我攥帕子的手,我忽地抬头,是李承言。
“等急了?”他低笑,拇指有意无意地在我手上逆时针划着圈。
“皇上。”我连忙站起身准备行礼,李承言扶住我道:“不必多礼,走罢,朕有些饿。”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宾客们跪了一地,李承言拉着我的手走进大殿,引来一阵低语。
我凑近李承言,低声说:“大庭广众下,皇上这般拉着臣妾,恐怕有些不妥。”
李承言又贴近我几分,调侃道:“大庭广众下,鸢鸢这般同朕窃窃私语,恐怕更为不妥。”
我脸红了三分,李承言嘴角勾起得意得笑容,拉着我入了座。
“众爱卿平身罢。”
“谢皇上——”
“爱卿们久等,朕处理公务迟了,这便开席罢。”李承言说完,示意我可以开席,我给夏竹递了眼色,后者则迅速去准备。
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我同李承言说:“皇上,这后宫许多妹妹还没见过皇上呢,难得借着这中秋佳节瞧见皇上一回,您待会儿也多留意留意那边的美人儿吧。”
李承言挑眉,顺着我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又转过来道:“嗯,朕瞧见了,都不如朕的皇后明艳动人。”
“皇上笑话臣妾。”我微微蹙眉,“这可都是京城里德才兼备、一等一的美人儿啊。”
此时菜肴将将码好,李承言冲我眨了眨眼,便与众宾客道:“这第一杯酒,朕敬众爱卿。”底下的人纷纷举杯示意,李承言一饮而尽,又道:“今日佳肴都是皇后亲自挑的,皇后的眼光朕向来满意,爱卿们也尝尝看罢。”
“谢皇上、皇后娘娘——”
这便开席了。
酒过三巡,各宫嫔妃开始各自表演才艺助兴,李承言略慵懒地坐在龙椅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节目。我见他注意力都在美人,便稍作调整,顺带瞄了一眼朝臣席,因着座位是我安排的,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许嘉亦,可却没在他身边见到罗素芷。
实在是距离太远,我也瞅不清楚,极快地将目光投在正在舞剑的慕美人身上。李承言幽幽开口:“剑似游龙,轻盈却饱含力量,这剑舞得着实不错,朕宫里竟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美人。”
“皇上所言极是,这位是慕美人,提督林朗之女。”
“原来她就是慕美人。”李承言若有所思。
“正是,慕美人向来举止得体,朗朗大方,又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佳人。”看来李承言也不是对后宫妃嫔一无所知嘛,我便安了心。
李承言淡淡地瞟我一眼道:“皇后的眼光,向来不错。”
春桃此时突然过来禀报:“娘娘,仪贵人方才准备跳舞时扭到了脚。”
我一惊,问道:“仪贵人此刻在何处?”
“回娘娘,在衿舞堂歇息呢。”
“去传太医。”我对春桃道,又对着李承言道:“皇上,仪贵人不小心伤了脚,臣妾去瞧瞧她。”
李承言点头应允。
春桃去传太医,我便带着夏竹一同前去衿舞堂。
我到衿舞堂时,仪贵人正躺在地上,腰下垫了个软垫,见我来,她挣扎着想行礼,我立马制止她。“既受了伤,就不必多礼了。”我道,“仪贵人感觉如何?”
“回皇后娘娘,嫔妾并无大碍,只是恐怕跳不了舞了。”仪贵人微微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点点头道:“无妨,既然伤了脚,待会坐本宫的步辇回去歇息吧。”
“嫔妾谢过娘娘善心,可嫔妾只是小小贵人,万不可坐娘娘的凤辇,嫔妾由青莲扶着回去就成。”仪贵人很是懂礼。
“仪贵人身子最重要,日后还要替皇上开枝散叶,本宫自会传口谕下去,你不必忧心。”我安慰她。
听到“开枝散叶”仪贵人身子微微一抖,却也点头承了我的好意。
此时太医也匆匆赶到,我叮嘱春桃待会用步辇送仪贵人回去,就带着夏竹先一步离开,毕竟阖欢宫的宴会还没结束。
回阖欢宫的路上,意外地碰到了许嘉亦。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他不卑不亢地行礼,我心里却有些堵得慌。
“许将军免礼,今日怎的不见许夫人一同前来?”我定了定神,问道。
他瘦了好多,下巴上长出了许多胡茬,竟显得有些憔悴,眼睛却一如既往地澄澈。
“回皇后娘娘,内人偶感风寒,正在府中静养。”
“这样。”我了然,“将军为何从席中出来?”
“微臣听闻小妹伤了脚,甚为担心,微臣深知不能探望宫妃,便出来透透气。”许嘉亦一直低着头同我讲话,我却发现他若有若无地盯着我的手腕处。
“将军不必担心,仪贵人并无大碍,本宫已经安排太医去照看了。”我不自然地将手腕缩进袖子。
许嘉亦忽然抬头,静静地盯着我道:“有娘娘照拂,微臣便放心了。”
“嗯,若无他事,本宫便先回阖欢宫了。”
“娘娘。”许嘉亦突然叫住我,“素来听闻皇上待娘娘宠爱有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可娘娘虽贵为皇后,亦深得圣心,但更应处处小心谨慎,方才得以周全。”
“将军金玉良言,本宫记住了。”我心下万分感激,他还是那个他。
“如此甚好,微臣恭送娘娘。”许嘉亦弯腰时,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我的手腕。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戴的玉镯。
是他当年送我的定情信物。
回阖欢宫的路上,我将镯子取下,递给夏竹:“替本宫收好。”
夏竹连忙应着,将镯子收起来。
这镯子我戴了多年,从未取下,如今我已是皇后,的确要更加谨慎,虽然李承言从未问过这镯子的来源。
回到阖欢宫时,节目还在继续,李承言却眯着眼睛快睡着了,见我回来,他问道:“可将仪贵人安顿好了?”
“皇上放心,臣妾已差人将仪贵人送回隐月楼了。”
李承言“嗯”了一声道:“皇后办事,朕向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