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三,清晨六点。
谷城。
一只蝴蝶轻盈飞过绿化隔离带,在呼啸而过的车辆中穿梭,慢慢悠悠地随风在街上漂流。
直到前路突然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蝴蝶从善如流地落到那人手指上,抖了抖翅膀。
“小蓝,今儿个倒是赶得挺巧,我才刚开张呢。”一道清澈的女声说。
蝴蝶两只前足捋了下触角,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雌雄莫辨的空灵声音,“叫我天蓝皇蛾大人!”
“……”
女子大拇指扣住中指,用力一弹~
天蓝蛾皇登时被弹飞老远,很快又扑腾着翅膀飞回来。
“宋青!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忍心对如此娇弱的我下手?!”天蓝蛾皇质问。
宋青看都没看它,宽大的袖袍在身前拂过,一方算卦摊位凭空出现。
见宋青摆出吃饭的家伙,天蓝蛾皇顾不得再生气,连忙凑到她耳边道:“我!我要算今年冬眠地点选哪里合适!去年在临平岭好好睡着,差点被推土机给埋到别墅底下;前年跑到草原地带,又险些被试炸的导弹给炸死,还好我机灵逃走了……你说人类这么发展,会不会迟早有一天,再也没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啊?”
宋青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将它赶走,叹了口气道:“你一个早就化形的老妖怪,整天装成嫩蝴蝶也就算了,老老实实买个房子住不比什么都强?还用得着在那几天担惊受怕?”
“我才不要年纪轻轻就背上房贷!”天蓝蛾皇坚定道。
宋青:“那你找个蜗牛妖或者乌龟精凑合过呗。”
“我!尊贵的天蓝蛾皇大人!就算是冻死,被人类拍死,也绝不寄人篱下!”
宋青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铜龟,眼尾余光瞥见天蓝蛾皇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顿了一下,“就算你这么看着我……按照惯例,这第一卦也是我自己的。”
“我知道规矩,我等第二卦嘛!”天蓝蛾皇在她周身不断盘旋,“真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每天都算,你的有缘人到底存不存在啊。”
宋青微微皱起眉,手中铜龟轻摇几下,三枚古铜钱依次跃出,平摊在桌面上。
此时摊位前已经围上了两人一猫,见她卜卦,都耐心等着,没有说话。
卦象映入眼底,宋青掐指算了算,忽然面露惊愕,随后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出现了……我的有缘人,终于出现了!”
她说着,衣袖一挥,卦摊立即消失,然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风卷残云般地消失在两人一猫一蝶视线内。
半晌,一道空灵的声音怒吼,“宋青!我的卦!!!”
永盛街。
宋青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又从午后等到暮色四合,一直等到街上行人越来越少,盏盏孤寂的路灯散发惨白的光,也没等到她的“有缘人”出现。
为此,她今天甚至没做一单生意。
心情起伏太大,她根本没办法帮别人卜筮,所以在摊位前挂了个“今日不宜算卦”的牌子。
夜里十一点半。
凉风卷起一片还带着些许绿意的树叶,打着旋落到算卦摊上。
宋青突然抬起头,目光炙热地望着街道另一边。
来了!
她的有缘人,完结她此生宿命的人,终于出现了!
一条小黄狗从街边的小巷子里走出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四下看了看,见宋青离得不远,欢天喜地地朝她跑了过去,临到近前,它乖巧地坐下,“汪汪”叫了两声,短粗的尾巴讨好似的努力摇摆。
宋青跟它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叹息一声,走过摊位,提起裙摆,蹲在小黄狗面前,右手一翻,一个被油纸裹住的鸡腿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吃吧。”宋青打开油纸,轻声说。
小黄狗一口叼住鸡腿,欢快地迈着小短腿钻进一条暗巷中。
宋青目送它消失,笑了笑,双手撑着膝盖正要起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个感觉……
是她的有缘人!
接着,一双白色休闲鞋出现在她视线中。
宋青慢慢抬起头,站直身子,看清了站在身前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卫衣、水洗牛仔裤、白色休闲鞋,打扮简约舒适。至于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不过在修真界,年龄是无法从外貌上看出来的,他的眉弓稍高,显得双眼深沉,脸部线条利落、轮廓分明,是有几分野的长相。
不过……
不过他唇角带笑,眼睫微垂的样子又显得那么温和无害,相貌中的野性被从容悠远的气质冲淡,整个人就像矛盾的集合体,却那么融洽。
她在看着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她。
宋青穿着偏像古装的广袖束腰长裙,整体是天青色,一根由浓转淡的墨竹自右手衣袖斜斜向上伸展,在肩上零落留下几片纤细竹叶,显得风雅别致。她留着及腰长发,相貌清秀,眉如枝蔓,眼尾上扬,脸部线条十分柔和,让人看一眼就会心生好感,不由自主地亲近。
两人完全不同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仿佛时空扭转拼接,居然也很和谐。
宋青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定定地看着他。
没错!
这才是她的有缘人!
她简直激动地要泪流满面,但是得忍住!决不能给有缘人留下太差的观感!
就在宋青斟酌着想说点什么时,男人率先开口了,“你是……宋青?”
是我啊!是我啊!宋青在心里咆哮。
“是,不知道友怎么称呼啊?”宋青维持着表面的矜持。
“我叫陈幸白。”
“很好听的名字。”宋青十分不要脸地奉承。
“谢谢。”陈幸白脸上浮现一抹淡笑,目光在她身后的卦摊上一扫而过,“听闻算三卦最近在谷城落脚,没想到这就遇见了,不过可惜,今天都这么晚了,想必三卦早就用完了吧?”
“没有没有!”宋青立刻说。
见陈幸白望过来,宋青连忙回到摊位后面,“我还有两卦没用呢。”她象征性地将摊位上的东西摆了摆,又问:“道友知道我?”
“算三卦,三卦以内,无所不明。”陈幸白笑着说:“道友声名远播,我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我这么出名的吗?”宋青眉眼弯弯地伸手在摊上拂过,“道友想用什么算法?”
陈幸白看向摊位,长桌上铺了一块画着八卦图形的白布,以八卦为分界,左边放着略带灵性的笔墨纸砚,右边则是装了半满竹签的签筒和一只青绿色带着斑斑锈迹的铜龟。
“那就测字吧。”陈幸白道。
宋青点头,将宣纸铺开,砚台压上,墨条在砚中轻轻转了一圈,一汪墨汁便盈上来。
她将毛笔递给陈幸白,问道:“道友想算什么?”
陈幸白目光漫荡,看见摊位两边各立一个白幡,上书一句话——机关算尽通过去,天道有常晓未来。
“过去。”他轻声说。
手中毛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阿幸。
宋青看过去,只见纸上银钩铁画,字迹如他的长相一样张狂遒劲。
“阿幸。”宋青低念一声,心中拆字默算,却没注意到陈幸白蓦然锐利的眼神。
他凝了宋青两秒,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咦?”宋青皱起眉,看向陈幸白,“道友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隔绝天机的宝物?我竟然算不出道友的过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强行切断了。”
她一遍没算出结果,也没换另一种算法,就直接告诉陈幸白。
毕竟她的卦并不像普通算卦那样推演命数,而是直接沟通天地,知晓古今未来,一遍没算出来,那再算几遍也是一样的。
陈幸白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宝物倒没有,可能是有别的原因吧,道友费心了,卦金怎么算?”
“我什么都没算出来,哪好意思要你的卦金,只求你别说出去,不然我的招牌就砸了。”宋青苦着脸说。
陈幸白摇头,“自然不会。”
宋青收起笔墨,那毛笔经她的手放下,立时变得雪白柔软,从没用过似的,“道友这个‘阿幸’是什么意思?”
陈幸白瞥了眼她手上的宣纸,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记得,过去好像有人这样叫过我。”
宋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就此别过了。”陈幸白说完,朝她略微颔首,转身便走。
“等等!”宋青连忙说。
陈幸白回身,“还有什么事吗?”
宋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我都等你一天了……”
“等我?”陈幸白诧异地问。
宋青小鸡啄米般点头,“想请你帮个忙。”
陈幸白:“道友但说无妨。”
宋青从摊后走到陈幸白跟前,一脸郑重地说:“你捅我一刀吧!”
陈幸白微愣,似乎没听清楚,“什么?”
“捅我一刀!看看我会不会死。”宋青声音中带了点急切,身体微微前倾。
她凑得太近,陈幸白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问:“为什么?”
“我必须要死,这是我的命运。”宋青神神叨叨地说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坚定道:“我找了你很多年,只有你可以杀死我。”
陈幸白瞥了眼她的手,挣了一下,却发现宋青拽得很紧,他眉梢一挑,轻笑着说:“修真界这是又出了什么讹人的骗术吗?就算你是算卦的,也不能说这么没谱的事吧。”
“我没骗你。”与他相比,宋青的神情就过于严肃了,“你试试就知道了。”
“这怎么试。”陈幸白好笑地说,伸手在她手背上轻点一下。
宋青只觉得手背一麻,不由自主就松开了手。
“后会有期了。”陈幸白道。
“等下!”宋青道。
然而这次陈幸白却没有再停住,他一步迈出,人已经在几米之外。
宋青挥袖收了卦摊,追着大声道:“道友你别急着走!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啊,要、要不……咱去吃顿夜宵慢慢聊?我请客啊!”
话音传过去,陈幸白却已消失不见。
宋青停下脚步,咬了咬牙,“我还有一卦没算呢,看你能跑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