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书,一页页翻过,苦涩渐渐蔓延,有时候他真羡慕那些平凡家庭的小孩,可以不用受那么多的苦,可以享受父母毫不保留的爱,可以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可身为安家的后代,却只能谨守家规,刻苦训练,把振兴家族放在第一位,与此无关的都是不必要的“阻碍”。
渐渐地,那颗心变得坚硬,变得冰冷,原来的自己也渐渐模糊了。
羽瞳已不记得自己应该是怎样一个人,他嘴角浮出一抹冷笑,“母亲是那种生来做驱魔师的料,她不但天资卓绝,自己对驱魔也非常喜欢,所以磨练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实力也进步神速,十六岁就已获得驱魔师称号,败在她手下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同时生性高傲的她也得罪了不少同行。”
“终于有一天,母亲从一个杂家驱魔师的手中抢杀了猎物,对方怀恨在心,想不惜一切手段报复母亲,但苦于力量有限,一直无法报仇雪恨。在一个同样憎恨母亲的邪恶使灵师的诱使下,双方合力给母亲下了一个恶毒至极的诅咒,诅咒根本无法解除。”
“母亲强大的灵力被诅咒封住了,她失去了驱魔师的资格,安家不仅没有帮助她解除诅咒,反而对她百般冷落,只因她辜负了家族的期望。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当时她二十岁。”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游走天涯的男人,两人相见如故,母亲不管族规嫁给了他,并且为他生了一对异卵双胞胎。”
听到这儿,初晓心底对羽瞳的母亲暗暗生发敬意,不曾想他还有位这么传奇的母亲。
“就是你和她?那你们的父亲到底是谁?”
羽瞳苦闷地低下头,“我和姐姐也一直在找他,却再也得不到更确切的消息。我们从没见过他。而母亲生前也从不提父亲半字。”
“生下我们后母亲的诅咒竟然转移到我和姐姐身上,这是我们六岁那年才发现的。当时我能将将死的植物或动物救活,姐姐能够与各种生灵心灵交流,但我们母亲的身体却一直不好,小病大病不断。后来我发现这都与我有关。”
“只要每次我动用治愈能力,母亲的病势就会加重,一旦救活大型动物或是人,母亲立马就会大病不起。渐渐地我不敢再动用治愈能力,隐隐知道这会将伤害转到我母亲身上。这就是我身上的诅咒。”
“而姐姐则更为痛苦,随着不断长大,她渐渐对血液产生了极大的欲望。八岁的那个夏天终于忍不住咬死了一只家猫。母亲知道后心急如焚,整日以泪洗面,说是她害了我们。我还好,只是姐姐的邪性越来越重,母亲为了救她,重新回到安家,跪在门外苦求了三天三夜,外婆终于不忍心,在她的极力劝说下,安家接纳了我和姐姐,并且针对姐姐身上的邪咒研制出了一种人工血液,能够暂时抑制她体内的邪性,同时也能缓解她对鲜血的渴望。从小到大,姐姐就一直喝着家族配制的特殊血液,从没伤害过任何人。”
“那她怎么突然又……”初晓纳闷不解。
“这都是因为我。”羽瞳说着满面歉疚,“姐姐在十二岁那年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情急之下我使用了治愈能力,但伤害全都转嫁到母亲身上,导致她早逝。从此姐姐和我相依为命,在安家受尽了白眼,可我们都咬着牙忍下来了,刻苦磨练,为的就是有天能够自立,脱离这个阴森冰冷的家族。”
“可就当我们真的以为实现梦想的时候,以为我们终于脱离苦痛的命运时,还是被它紧紧地扼住咽喉。”说到这里,安羽瞳停顿下来,看向初晓,眼睛已经湿润。
“初晓,你还记得幻境迷宫里的事吗?”
初晓一愣,往事浮现心头,“记得。”一些久违的情愫在心底苏醒。当时是他替她将伤害抵挡,否则此刻她也不在这世上了。
“当时虽然我为你抵挡了一部分镜影之殇,但你仍伤得很重,性命堪舆。我不作多想使用了那尘封了十多年之久的能力,保住了你的性命,可伤害却全都转嫁到姐姐身上。”
初晓凛然一惊,紧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发白,愕然地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自己竟会给他们姐弟俩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自责像把刀子剜着她的心,她只能勉力不让泪滚落下来。
“所以……所以那段时间季老师身体才一下子崩溃了?”
羽瞳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
“所以你才偷偷给她疗伤?”
“没错,当时我简直要疯掉,每天责备自己是个千古罪人,母亲不仅死于我手,现在就连唯一的亲人都要因我受到伤害,我真不是人!”羽瞳痛苦得颤抖起来。
初晓想安慰他,可喉咙里却像堵着石头,不知说什么。
“至此我发誓决不让她再受一点伤害。可不久后我被紫煞重伤,姐姐她为了救我,偷了家族至宝之一的虫草参灵液。”
初晓像被惊雷劈中,当时季老师满脸憔悴地来医务室看羽瞳,把虫草参灵液给她时,脸上的确挂着泪痕。
“按照族规,虫草参灵液只能为族长所用,姐姐这么做无疑是与族长作对,再加上安家本来就有很多人排斥我们姐弟,在小人的煽风点火之下,姐姐和我都被赶出了安家,断绝了一切关系。”
“断了特殊血液的供给,姐姐身上的邪咒立马翻番地强烈起来,她已经尽最大的力气克制了,可还是无法战胜那休眠十余年的咒力,嗜血的邪性也与日俱增。”
“不得已之下,我们偷取了各大医院血库里的血袋,可还是无法满足姐姐的嗜血欲念,她每天都失眠,在床上痛苦得死去活来,喉咙像被火烧般难受。我实在不忍心,只好帮她捉来活人,供她吸食。”说到后面,羽瞳的声音渐渐小了,可以辨出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初晓便心痛如绞。
“一定有其他办法的。”许久,她才这么说道。
羽瞳没有回答,顿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眼里的憔悴似要溢出,突然文不对题地说:“如果要用你的……,罢了!你只当我今日没有说过这些话!”羽瞳面容悲伤,俊冷的眸子死气沉沉,他起身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初晓愣愣地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她一直都误会他们了,事情远远超出人的想象,事已至此,她又能帮他们什么呢?
他最后所说的如果又是何意?
天边月,为阴云所蔽,惨淡如女子幽幽的心事。
窗沿上,默神态疲惫,它打着哈欠,听初晓絮叨着。
“默,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另一种办法可以化解他们身上的邪咒?”初晓幽幽地看着被云滤过的月光,满怀愁绪。
默静默不语。
“默,你说嘛!有没有!?”初晓耸了耸它圆乎乎的身子。
默依旧沉默。
初晓忧伤地垂眸,烦忧的藤蔓爬满了心房,低语,“看来真没办法了……可是我真不想看见他和季老师痛苦一辈子……呜呜呜……”
初晓细细的抽泣声像是被水浸过,令人不忍听。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默叹息般掷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窗台前的花坛间。
此刻月光被阴云全全载住,四野显得更黯淡了。
再见面时,已是洞房花烛,锣鼓喧天。
她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带着那顶洗得发白的鸭舌帽,远远地看着西装革履的他,心中只剩下忧伤。
四周的喧嚣都在耳畔渐渐隐去,视线也渐渐模糊,时间慢慢倒退到一天前。
海棠树下,秋叶纷纷而落。
远远地看见他守在树下,比秋树更憔悴。
他主动来找她,这是第几次?
两人相见,竟都不知从何说起,连打招呼都显得生硬。
还真如陌路人。
许久,他从后背取出三张鲜红的卡片,上面画着新婚燕尔,婚礼西装。
初晓登时如五雷轰顶。
未语,泪便先流。
他心痛,伸出手要给她拭泪,初晓后退一步,问:“和谁?恭喜呀!”那几乎要哭出来的笑,后想来,必是最为难看。
羽瞳眼底忧伤已泛滥成河,“殁锦羽。”
初晓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转头就跑,留下他一人在秋树下歉然。
一片叶,落在他的西装上,滑下,无痕。
初晓不知跑了多久,四周终于无人,她无声泪流,痛苦将她姣好的面容扭曲。
他还要让她多心痛,他还要让她多憎恨。
为什么偏偏是她,殁锦羽,她的堂妹,一个从小便无意识的呆儿。
他为什么要选她做妻子?!
初晓心中画了一亿个问号和一亿个感叹号,她痛苦得想一闭眼睛就这样死去。
为什么命运会这样安排?!
回过神时,神色呆然的她已双泪珠垂,秋风瑟瑟,一片海棠叶落在她的肩上,滑落,无痕。
眼前殁锦羽双目呆滞,被她父亲,初晓的叔叔,背进了浅沫市最豪华的饭店,身后穿红挂彩的仪仗队人人喜笑颜开,锣鼓齐鸣,唢呐欢歌,此刻何人不高兴,何人不欢心,这可是灵异界鼎鼎有名的两大驱魔家族,安家和殁家的联姻呀!
初晓突然凄凄地笑了,眼里噙着泪水,投着他峻拔的身影,他默然的神情好似木刻,呆呆地拨着西服上一颗扣子,魂不守舍。此刻好似感到她的目光,乍然转头朝这边望来,眼神逡巡着,似在等谁的出现。
初晓赶紧躲在海棠树后,强压着悲伤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敢再看,踉跄着离去。
她压低鸭舌帽,不想让殁家人认出来。结果撞上一个老妈子,她快步要走,却被她拦住。
那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陡地生出久远的温柔,她将她的帽子抬起,一时诧然地口舌颤栗。
“你……你是晓晓?”
“不是,你认错人了!”初晓冷冷地说,泪水却不争气滚落。
“你是晓晓!我不会看错的!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何姨呀!驮着你摘风筝的那个何姨呀!”
何姨这么一惊叫,周围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看向初晓,有些人喜悦,有些人尴尬,有些人紧迫,有些人害怕。
终于另两个妇人过来将何姨拉走了,“她不是晓晓,你认错人了。赶紧干活去吧。”
何姨不舍而悲伤地看了初晓一眼,无奈地连连叹气,只好转身跟着那两妇人走了。
其他人便又立马恢复常态,各干各的事,不当初晓的存在。
初晓刚要快步离开,身后传来他的呼喊。
“初晓,等等!”
初晓脚步一滞,只一瞬便又低头快步朝前走去。
她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控制不住地狂奔起来,泪花在身后飞洒。
没想到他竟不顾一切地跟了出来,那些企图拦着他的家佣都被他猛地推开,整个婚礼现场鸦雀无声,殁家的几位长辈更是气得嘴角抽搐,终于,安家族长看不下去,一声断喝惊天动地:
“安羽瞳!”
可他依旧没有停下,眼见初晓越跑越远,他竟也飞奔起来,霎时婚礼现场乱作一团,安家殁家的长者一个个脸色煞白。
几个乔装前来刺探消息的他族眼线准备悄悄离场,准备将这一消息上报,以做安殁两家的把柄。安家族长何等厉害,一双鹰眼洞穿一切,不等他们起身,便被夺魂丝刺穿心脏,连呻吟都来不及。旁边的家臣会意,将他们的尸体抱走,偷偷处理掉。
安羽瞳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引起多大的混乱,甚至还会给安殁两家带来不必要的纷争,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初晓的身影就在那儿,一直在她眼前晃悠,他终究忘不了她。
安家殁家绝不容许他安羽瞳如此放肆,当即派遣几位灵力高强的家臣,势要让他乖乖回来。
眼见四周腾起结界,羽瞳一咬牙,双手掐诀,念动隐身咒与神行诀,飞也似地穿过结界,拦在初晓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