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是与众不同的。
他童年时,是朱元璋抢地盘的黄金时期,除了太子外,朱元璋顾不上其他儿子的教育。
当时朱元璋手下最多的是士兵和将领,可做老师的文人并不多,除了寥寥几个像李善长这样主动来投奔的人外,大部分文人都是被用一些手段“请”来的。
这些“请”来的文人,怎么可能用心教育。
朱棣长大的环境几乎是这样的:都是些拿着明晃晃的刀剑、穿着厚重铠甲出入的将领和缺手缺脚、身负重伤的士兵。
朱元璋环境变好后,朱棣也从来都不是朱元璋教育的重点对象,没有像宋濂那样的学者去教导他。
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就藩的年龄,朱元璋感觉有必要让皇子们体验民间生活,十六岁的朱棣与众兄弟又被派到了称为“中都”的凤阳老家。
朱棣在凤阳居住了三四年后,才被派去北平就藩。
正如当朝太祖曾经对朱棣的文化程度有过一个评价——半文盲。
这个文盲不是指不识字,而是相对于当时皇家的教育水平而言的,是儒家那套教育。
这也是李清执行B计划,敢在朱棣面前攻击儒家的原因。
儒家那套学说,主要目标是为了嫁给帝王。
此时朱棣还没当皇帝,甚至连从小到大都没有当皇帝的机会,也就无从接受最核心的儒学洗礼了。
这就和背后说人坏话道理一样,本来他们就信任度一般,说了对方坏话,即使不会完全相信,至少也扎下了刺,将来某事出现,就会自然的套入去。
这也是人性。
李清的乱棍,确实把朱棣打得发懵,仔细想来,儒家真的从来没帮任何一个王朝长治久安过。
既然不能让王朝长治久安,延世万代,要儒家何用?朱棣脑海突然就蹦出了这个想法,吓了他自己一大跳。
怀疑的念头一旦升起,想压下来,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这就是贵派要入世的原因吗?”
朱棣压下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沉着脸说。
李清悲色道:“敝派先辈从来不在意权利,最喜欢的是埋首研究天地至理,揭开这个世界的面纱。”
“二千年来,先辈们创建了认识论、逻辑学、政治学、几何数学、经济学,医学、光学、物理学、化学等无数关乎天地至理的学问。”
“本来先辈们也想隐在深山野林里做自己的研究,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儒家爱权,就让它独揽朝堂。”
“但是,先辈们也是华夏子弟,也有家人朋友.”
“千百年来,看看儒家主政下的朝堂是什么样的?百姓有过一天好日子的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清声音激动,咬牙道:“每次开朝立国,天下安稳,儒士就跳出来大谈仁义,放马南山。一到异族铁骑滚滚南下,除了念几句之乎者也酸文,何曾有几人挺身杀敌?最终还不是放任异族蹂躏,华夏子弟一次又一次的沦为两脚羊。”
“先辈们曾一次又一次的献上研究所得,未能有一次能进入朝堂,回报全是斥之要么为‘妖言乱语’,要么为‘奇技淫巧’。”
李清想到了二百多年后的清兵入关,想到了八国联军攻京,想到了西方对华夏的围攻打压。
我回来了,即使是平行世界,也不再让历史重演,不让儒家那套再禁锢我华夏,我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世界是华夏的。
“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吐露这些?你出现在高煦面前,是有意所为?”
朱棣清澈深邃的目光就似钉在李清身上,朱棣到底是个位文治武功的准皇帝,清明回复后立刻想到了核心。
李清强逼自己不去避开如刀锋的目光,道:“不敢欺骗王爷,小侄出现在小王爷面前,非有意所为,确实是凑巧下相遇。”
“家师携小侄隐居这片山林,就是希望能找到克治北方游牧民族的方法,阻击北方铁骑南下牧马轮回再现,民汉不再受掠夺侵害。”
“奈何家师年寿已高,旧病复发,不幸仙逝,享年八十三,仙逝时来不及安排小侄,以至小侄孤身一人独闯山林。”
“小侄和家师隐居此地,家师是知道王爷,曾多次和小侄谈及王爷,对王爷赞赏有加。”
李清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对朱棣道:“王爷,小侄有句私密话想对王爷说,不知道这里说话是否方便?王爷听了,就能知道小侄为什么要在王爷面前吐露心声了。”
朱棣审视般看着李清好一会,才打了个手势,然后转头对朱高煦说:“你也出去。”
“父王,我……”
朱高煦微微一怔,小秘密,我也想听呀,看了看李清,又看了眼朱棣,在朱棣深邃的目光下,只好低着头嘀咕不断的走出了帅帐。
等朱高煦离开,李清喝了口茶,才不紧不慢的道:“王爷,小侄想给您奉上一顶白帽子。”
“奉上一顶白帽子”,前世不知是正史还是野史说,妖僧姚广孝就是用这句话打动朱棣的。
至于是不是事实,李清不知道。
拾人牙慧也好,首创也好,这句话是要背负结果的。
他模拟场景时,都有意的忽略不好的结果。
人有时是需要对自己狠点的。
没有影视里的失手打落茶杯,也没有大惊失色,同样没有惊得拍案而起。
李清看到的是朱棣脸色依然平静如水,双眸更深邃了,只是瞳孔明显睁大,放在桌面的右手,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的敲着桌面。
“贤侄这句话什么意思?”
朱棣平静的脸色掩饰下,心底是汹涌澎湃的,十四年前,有个僧人就对自己说了这句话。
是巧合,还是阴谋?
“王爷,就是字面意思。”
李清直接道:“王爷,敝派有门学问叫逻辑学,请容许小侄以逻辑学给您分析下当前形势。”
朱棣沉吟了一阵,颔首道:“愿闻其详。”
李清清了清喉咙,道:“当今陛下是什么性子,小侄就不多言了,相信王爷比小侄更清楚。”
“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年寿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离驾崩之日已不远。陛下驾崩之日,即是皇太孙登基之时。”
“皇太孙此时身边之人是谁,想来王爷也清楚。”
李清看了朱棣一眼,继续道:“黄子澄之辈,家师评价,腐儒也。腐儒之辈,最擅长内斗。”
“一千五百多年了,儒家搞来搞去都是那套,为了分享权力,第一招无非就是借名加强皇权来加强中央集权,也就是朝廷的威严权力。等中央集权了,就抬出屠龙术——礼制,来压制皇权,分享权力。”
屠龙术,真敢说,朱棣心底苦笑,深想确实是这样,历代多有记载,朝争之时,朝堂诸公都喜欢以礼制来反抗皇帝。
“王爷觉得小侄说得有理吗?”
朱棣点头道:“有几分道理。”
李清继续道:“那么就不难猜想到,皇太孙登基后,儒家为皇太孙献上的策略了——加强中央集权。”
“王爷应该知道,对朝廷来说,谁在分走朝廷的权力吧?”
朱棣轻声道:“藩王。”
藩王可以主持地方军务,干涉地方行政,堪称国中之国,朱棣自己作为藩王,明显是能意识到藩王与中央集权是冲突的。
“王爷,当今陛下,雄才武略,诸藩王又是陛下子孙,陛下在位时,当然既能压制诸藩王,又能压制儒家。但皇太孙尚年幼,肯定无法压制诸藩王,恰好此时儒家按惯例需要彰显名声及分权夺利。”
“那么,藩王必定会成为儒家的目标,削藩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王爷以为如何?”
朱棣沉默,不理他,脑海翻滚不断。
汉武帝独尊儒术,加强了中央集权,不过二代,强汉走向衰落。
唐太宗加强了中央集权,朝堂成了儒家天下,一场“安史之乱”,盛世大唐从此陷入水深火热。
赵宋与士大夫共天下,士者,儒士也,用李清的话,赵宋是向北跪地苟活残喘着的,最终社稷灭宗庙毁。
应天府,儒家正在崛起吧?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练子宁、黄观之……
这是因为加强了中央集体才让王朝社稷灭宗庙毁,还是儒家徒有治世之名?还是两者兼之?
父皇仿汉朝,分封诸王,就藩各地,藩王享藩地军政大权。
将来结果是不是就如汉朝“七王之乱”那样,当皇帝与诸藩王血统关系逐渐疏远之时,在儒家推波助澜之下,必是朝廷与国中之国的藩王冲突之时?
道衍和墨家这些有识之士,是不是早在父皇分封诸王就藩之时,就看到了这个结果?
这是一条已经注定的路吗?
朱棣心里悲恸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