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吃不成胖子,李清知道自己说得够多了。
爆了土豆红薯这个粮食王炸后,李清就提出了告退。
朱棣可能也知道自己需要好好消化整理所听到的,来日方长,没说什么就让李清告退离开。
第二天六更天,大军准时开拔往北平回师,北征大军构成复杂,有北平都司的,有北平行都司宁王麾下的、甚至有从大同过来的。
大军一路无波无折往北平方向撤回。
当天夕阳西下再次安寨扎营时,朱棣让亲卫给李清送了一枚令牌,一个浮雕了个燕字的黄金令牌,留言凭令牌可随时见朱棣。
此后朱棣再也没有见李清,一切在不言中,无论是李清,还是朱棣,都很默契的明白此时要低调。
三军撤回到大宁藩镇外,燕王交还部分兵马回给宁王时,朱高煦说要带着去见宁王,也让李清拒绝了。
三月出,七月归,北平城在望。
“我玉儿小乖乖,小爷回来啦……”
朱高煦纵马扬鞭狂奔,那激动兴奋劲,像极饿了三天的见了骨头的哈士奇。
李清在后面勒马缓步徐徐前行。
前方,一道黑黝黝的绵延十多里、三四层楼高的墙壁横恒在盛夏的绿野上,格外的显眼醒目。
夕阳西下,物非人非。
越是靠近,李清的心就越痛,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眼前破烂得如同小时候见到的,老家的土坯房的夯土墙壁里,装的再也不是那个熟悉的世界了。
那个一定要带父母去天安门看升旗、去看故宫、去做一回好汉登长城的誓言再也实现不了了。
安定门外两侧,站满了好多人,以老人少年稚童居多,大多面黄肌瘦,身上的麻衣短襟这一片那一片的补丁,彼有几分世界地图的韵味。
偶尔有几个穿绢棉衣的,脸上的神情也是畏畏缩缩。
倒是那几个来回维护秩序的官差衙役,凶神恶杀,威风凛凛。
一路南下,十万大军及三万民夫杂役早就一点点的在各都司卫所返还,只剩下能入城的朱棣所属的一万多王府三护卫精兵及一万多民夫杂役。
北征凯旋的消息早就传回,多年来,大明军以一次又一次的北征胜利,让北平城的人们早就习惯了北征胜利的消息。
没有凯旋入门仪式,站在两侧的老人少年,要说激昂迎接三军凯旋的人也有,更多的是军中亲属,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家子弟这次能不能安全归来。
几乎全是踮起脚尖远望的急切眼神,却没有一个会属于我,李清心痛如刀绞。
没有人能感觉到李清的悲伤。
纵马狂奔的朱高煦折了回来:“小清,你怎么了?”
“没,风吹沙入眼。”
李清擦了一把眼泪,“你不是要急着见你的玉儿小乖乖么?”
“刚才在前面看到我二哥和小弟他们了,正想让你认识他们,才发现你没跟过来。”
朱高煦勒马与李清并排徐行,大声道。
“你二哥来了?你不是说他走路都不方便吗?”
“坐马车出来的吧,父王凯旋班师回归,他作为长子,必须门外迎接的。”
董仲舒把美女儒术嫁给汉武帝后,开启了历代的以孝治国。
倒是刘邦,项羽要杀他爹炖了吃,他直接来一句,我们两人是结拜兄弟,我爹也是你爹,如果杀了的话就分一杯羹给他。
要是在儒家独尊后,有人敢说刘邦这句话,儒家会让他知道笔有时比他的话更狠的。
“这倒也是……走,带我去认识你二哥。”李清颔首道。
朱高炽,二号大腿呀。
两人正要扬鞭拍马,面前三四米处突然窜出了一个四五岁的女童。
两人大惊,立刻收紧缰绳,勒得马都半站立嘶叫起来了,等两人调整好马,朱高煦胯下高大的战马离小稚童仅几步之遥。
穿着满是补丁的宽大麻衣,扎着两条冲天辨的小稚童,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专心致志用那她那双小手扑向路面上的大蚱蜢。
“该死的贱民!”
朱高煦怒气冲天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稚童身边,扬起马鞭就要劈头打下去。
这时李清也已经下得马走到了他身边,见状,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扯,阻止了朱高煦打下去。
朱高煦怒目瞪来,见是李清,正在对他微微的摇头。
朱高煦虽然不解,但还是收敛了性子,不忿的“哼”了一声,转身走回马边。
也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枯瘦老人从人群里,正如箭般窜出,抱住了小稚童,惊惶的跪地扣头:“小王爷饶命!”
得,看来朱高煦这货在北平城还是挺出名的。
李清心里叹了一声,走到老人面前,也没伸手去扶,轻声道:“老人家快起来吧,小王爷没怪你们,三军一会就过来了,人多马多,还是要看好小妹妹。”
说完,李清便转身走回马边,老人家闻言,扣了一头“多谢公子”,迅速爬起抱着小女孩钻入路边人群。
李清上得马,擅动缰绳,勒马徐行,看了眼紧跟着的朱高煦,沉声道:“小王爷,你不是一直追问那晚我和王爷说了什么吗?”
“你看看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少年稚童,看看他们的眼神,三军里的每个壮士,都是这些人的儿子父亲兄弟姐妹,希望你能记住这些眼神。”
“是他们的亲人在战场上冲锋杀敌,我们才能享受高高在上的五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
李清以马鞭指着两侧的人道:“恩师曾教导我,人生来应该是平等,没有贵贱之分的。”
“但是儒家以伦理纲常,硬生生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你再看看这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只有恐惧,没有尊敬。”
李清勒了下缰绳,让马靠近朱高煦了些,低声道:“这里是北平,是你父王的就藩之地,将来这里的都一个人,都是你父王的子民,是你父王的支持,是你父王力量的源泉。”
“你,听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
朱高煦挠挠头,突然虎目一缩,呼吸急促起来,呆呆地道:“小清,你是说……”
“咳”
李清重咳了一声打断了朱高煦要说的,点了点头,道:“我什么都没说,有些话,你要学会憋在心里。”
朱高煦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眼神发亮的道:“我保证,你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清继续道:“小王爷,吴起当将军时,与士兵同吃同住,有马也不骑,一起行走,一起挑负粮草,有士兵伤口发炎,吴起甚至帮他吸脓,这才有士兵愿意为他拼死卖命,让他一生用兵如神,几乎没有败绩,曾用五万多人打败了秦国五十万大军。”
“将来我们的敌人很多,想要将士卖命,就要对他们好点。”
“自古以来,华夏的百姓是最好的,只要贵人们肯给他们一碗吃饱的,对他们好点,他们都是愿意立刻以命相报,一辈子忠心耿耿卖命。”
“小王爷,我知道你可能不做到平等对待每一个华夏子民,我还是很希望你能放下身段,对他们好一些。凶悍不会让人显得威严,恐惧不会让人忠心,只有尊敬才能让人慷慨赴死,至死不愉。”
“我……”
朱高煦拉缰绳勒马停了下来。
李清见状,也勒马停下,眉头轻皱道:“怎么?听不得我的说教?”
“我……我去找他们道歉!”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以蚊子般的声音道。
李清微微一怔,大出意料,轻皱的眉头舒展开,内心充满了欢快,也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要把前世所有文学影视,都描述为性格粗暴、卑劣品行的中二病患者瓣直的节奏么?
其实李清不知,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相处,他的见识及穷出不断的弄出的东西,特别是知道他贵为墨家钜子,又得朱棣叮嘱凡事要听他的,朱高煦内心早就对他唱征服了。
此时李清对他说的这番话,虽然他并没有多少的感触认知,但是在李清向他暗示那个惊天消息后,他知道应该听李清的,对百姓好点。
不太聪明的人就这点最好,不会想那么多弯弯道道,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想到就做,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道歉。
没有人天生是坏人的。
在李清笑眯眯的注视中,朱高煦践行了他的道歉。
他转马回到事发地,目光扫了一圈没寻着那个老人稚童,下马高喊道:“刚才那位老人家呢?”
没有人回答他,周围的百姓都低着头不吭声,连那些官差衙卫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朱高煦见状,想到了李清刚才说的恐惧,无奈道:“老人家,本王不是要责怪你,本王是要向你道歉,本王不该对小妹妹动手。”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都依然都低着头不吭声。
这时李清也回马到了朱高煦身边,下马伸手从他马背的包裹里掏出了一把奶糖,走到朱高煦身边,低声道:“学着点,看我的。”
他早就知道朱高煦是不可能找着那位老人家的,以老人家的精明,早就远离这里,不知道躲到人群的哪个位置了。
也就是朱高煦这个玉帝降下开智灵雨时,他非要打雨伞的中二病患者,才会傻乎乎的在这里大喊。
他也不是要捉弄朱高煦,要的是他能真正走出这一步。
李清拿着奶糖,直到人群前面,道:“哪位乡亲认识刚才那位老人家的?小王爷是真觉得刚才自己做错了,真心想道歉的,麻烦哪位认识老人家的乡亲,帮忙把这把糖给刚才那个小妹妹。”
李清又喊了二遍,也许是刚才看到是李清的阻止,才阻止了小王爷鞭打小稚童,愿意相信他的话,或者是终究对身份等级的恐惧,最终有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对李清躬身行礼道:“小王爷,公子,小人与张老头同在一坊。”
李清见状,连忙扶着老人家阻止行礼,笑道:“太好了,那麻烦老人家帮忙把这些糖给刚才那个小妹妹,代小王爷向小妹妹道歉,说小王爷哥哥知错了,求小妹妹原谅他。”
李清把奶糖塞到老人家手里后,想了想,跑回马边从包裹又掏了一把奶糖,回到老人家身边,把奶糖塞到他另一手,道:“老人家,这些奶糖是小王爷给您家小孩吃的。”
老人看着两手上白雪雪油宣纸包着的东西,神色惊惧,不知所措,一辈子没碰到这样的事,想要跪下扣头,又被李清有力的双臂扶着,只能惊恐万分嚷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李清轻声道:“老人家,记得替小王爷向小妹妹道歉,对了,奶糖外面包着的这层纸是不能吃的。就这样了,老人家您注意安全。”
一直站在李清身后的朱高煦很识趣的也对老人躬身道:“老人家,麻烦您老了。”
两个说完,便转身走回马边上马,擅绳一夹马腹促马离去。
“你再看看那这些百姓的眼神……”李清低声道。
朱高煦回首看去,附近人群都是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