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风城当天晚上,吴杨二人另外找了汇英镇数十里远的一个小镇歇脚,没有回汇英镇,他们不想碰见四大门派的人。
二人找到一个客栈,点了一盘红烧肉,一盘烧鸡,一碟青菜,一壶酒,坐下吃了起来。
杨誉有些闷气,道:“凌波派那秦浪……秦愣!真不识好歹,上来就动手,看他们那样子,要是那伙人冲进城去,恐怕明天百星夜就一统江湖了。”
吴靖云道:“他没明白,那城中有人会明白的,你就别记着这件事了。”
杨誉笑道:“要忘可难了!看那秦愣,刀被你剑挡着,手止不住地抖,都没力气了还想动手,不自量力,实在有意思。”
吴靖云吃了一口菜,又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他虽然用不上力,但还能跃上城头,凌波派的轻功确实是一绝,千万别小看了他们。唉~你这样,迟早要吃亏!‘有意思’可会坏事的。”
“哼!”杨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要是活着没有这些乐子、没意思了,活着干嘛呢!”又说:“我本来还想跟他说不用专程来谢,看他动了手,我非逗逗他不可。”
吴靖云也倒了一杯酒,道:“他们今天如此狼狈,我们如果跟秦浪说是在帮他们,倒显得我们是在施舍人情,我们遥川素来也少参与江湖之事,今天更本不该在这里出现,他们嘴上虽然会谢我们,心中怎么想还未可知。且我们是后辈,初入江湖……”
杨誉打断道:“师父跟我们说江湖险恶,人心险恶,没想到你却也这么揣度他们,世故。”
吴靖云叹道:“唉~师弟,你还看不出来么,这些大门派看上去正大威武,对虚名世故可在意得很,我们毕竟不是孤身一人无门无派,既然有师门,我们在外就不能不顾及这些……要知世故,尽力不世故吧。”
杨誉见吴靖云面有些羞愧无奈之色,也有些愧疚,他见吴靖云酒杯已经空了,给吴靖云又倒了一杯酒,道:“我的二师兄,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吴靖云拿起酒杯,道:“师父总告诉我们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容易啊。”说罢笑着和杨誉碰了一下杯,两人仰头饮尽杯中酒。
第二天早晨,师兄弟二人动身开始赶路,刚走出客栈,便听见街角有两人在那闲谈。
“你听说了么?昨天正午,在那汇英镇外一座破城里,有一场大战呐!”
“哦?快快,说来听听!”
吴靖云杨誉二人觉得疑惑,这场大战,在场只有四大门派、他们两人和百星夜,这消息会是谁传出来的?四大门派如此狼狈,一定约定守口如瓶,难道是百星夜通了内应,知道城内实情故意散出消息让四大门派难堪?
“听说啊,当今江湖四大门派昨日为了找那本传闻中的内功秘籍,齐聚西风城,遇到了百星夜,和百星夜好一场大战呐!”
“百星夜?这是啥门派,竟然能与四大门派合力一战!?”
“那百星夜,是近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杀手团伙,这十年间又有神秘的武林高手借这名号张罗了一帮人,给弄起来了!可怕得很呐!”
“那大战结果咋样?那秘籍被谁抢去了?”
“原来啊,那秘籍早就被百星夜找到了!已练了些时日,才放出风声来,就是要引四大门派去那破城,一网打尽!只是那功夫没练到家,哈哈!被四大门派打退了,死伤多人,四大门派只是小有死伤。”
“哈哈!算那帮孙子命大!”
“是啊,只可惜秘籍落到了他们手里……”
听到这,吴靖云面无表情呆在原地,杨誉脸上明写着震惊和疑惑,两人额上都冒了冷汗。
吴靖云呆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拍了拍杨誉,笑着淡淡说道:“走吧!”
二人上路了,他们意识到,这个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平凡无此的早晨,让他们学到的才是最多的。他们对江湖传闻有了新的认识,对那些光明伟岸的门派和江湖纷争,也有了新的理解。
御风谷距汇英镇近两百里,二人走走停停,在第三天黄昏前回到谷前。
日头倚着山头,晚霞叠着晚霞,飞燕追着飞燕,人影伴着人影,落日余晖把苍翠的御风谷染成橘红色,也映红了师兄弟二人半边脸,夕阳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红过了。
二人进到谷里,忽然一阵谷风徐徐吹起,吹得惬意。二人走到谷中的池塘前,师父正在池塘对面的榕树下背对着他们站着,吴靖云的童年就是在这池塘边的榕树下度过的。这风吹动着师父的长袍和长发,师父总不让徒弟们披头散发,自己却总是披头散发,也不喜欢看到徒弟们蹉跎度日,自己却总是一站半天。
吴靖云沿着池塘边走了过去,走到师父身旁,鞠躬揖道:“师父,我们回来了。”
杨誉还在另一边看着池里的鱼,也跟着叫道:“师父。”
师父是第几代传人,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上一代就记不清了,第几代,已经不重要了;他四十多岁,到底四十几岁,他也忘了。师父名叫游迟归,徒弟们都已经不太记得师父全名了,只知道叫师父;外面的人也不太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游大侠、遥川先生,有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别人叫了他都没答应。
游迟归缓缓转过身来,吴靖云看着师父,杨誉远远悻悻地看着师父,师父的脸上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但是无论什么人见了,都不会认为他是年轻人。
游迟归不疾不徐,缓缓道:“我的好徒弟,回来啦?”
杨誉低下了头,知道事情不妙,吴靖云也没说话。
游迟归双手背在身后,看了一眼杨誉,唤道:“过来。”
杨誉刚要迈步,游迟归又略提了提声音道:“快点过来!”
杨誉站住,看了一眼池塘对面的师父,咽了一下口水,随即纵身一跃,蜻蜓点水飞身过池塘而去。就在快到岸时,师父忽然一掌,吴靖云转头看向另一边。杨誉始料未及,两手挡在身前,身体被推飞回池塘中心,落在水里激起水花一丈高,吴靖云看了一眼水花,又看向一边。
池塘荡起波浪,在夕阳下波光粼粼,光影迷离。杨誉从水里伸出头来,喘了几口气,愣愣地看着师父,道:“师父,我错了。”往岸边游去,游迟归转身走回木屋,头也不回道:“把剑捞上来。”
杨誉这才想起师父刚才一掌,将自己打入池塘中,手中握着的剑也脱手了,不知道沉在池底哪里去了。只得无奈叹了口气,一头扎进池里去找皎月剑。
吴靖云跟着师父走回木屋,沉默等着师父开口。
游迟归进了门,坐下沏了壶茶,这才说道:“这些天,你们二人做了什么?人可曾找到?”
吴靖云轻声道:“师父,我们只是去找大师兄,没想到……”
游迟归道:“昨日正午凌波派陆掌门,今日下午忠义堂刘大当家先后来访,只说向你和我道谢……”
昨日正午陆静潭带大徒弟陆屈二徒弟秦浪造访御风谷。
陆静潭问那残星剑是游迟归第几个徒弟,随后将那天在西风城发生的事如实告知游迟归,并夸赞吴靖云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又称赞游迟归教出了好徒弟,并恭喜他,遥川后继有人了。
还没等游迟归开口,那秦浪愧表歉意,说道前天在那西风城头,自己一时糊涂,非但没谢,反而挥刀相向,望游大侠见谅,并转达歉意,来日会当面向吴靖云道歉道谢。
陆静潭又训斥了秦浪几句,游迟归只说无妨,还没等他再开口,秦浪又告状道:“游大侠,吴少侠确是少年英雄,晚辈敬佩!只是他那朋友,实在……”
陆静潭喝停秦浪,游迟归脸色变了,微吸了一口气,让秦浪继续说。秦浪将城头上杨誉说的话说了一遍,略有添油加醋,游迟归听后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秦浪最后又补充道:“恐怕吴少侠交友不慎啊!”
“那是我三徒弟杨誉。”游迟归平静地说道。
木屋里四个人都沉默了。
在吴靖云杨誉回到谷里一个时辰前,忠义堂大当家刘义雄,二当家林飞鹰离谷而去,他们也是来道谢的。林飞鹰也夸赞吴靖云少年英侠,是侠义之士,刘义雄对游迟归道:“遥川先生,我忠义堂欠遥川两个人情,若日后有什么是我刘某和忠义堂帮得上的,尽管开口,赴汤蹈火不在话下!”
游迟归听完,没开口等了一下,总算没听到他们说杨誉怎么样,还救了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敬道:“刘堂主无需挂记,忠义堂多年前曾救我遥川于危急存亡中,有大恩,只当报恩了。”
刘义雄道:“都快百年了,那都是先辈的事了!遥川先生还总是提起!莫再多说了遥川先生,这两个人情,我忠义堂一定还!”
忠义堂二位当家也没有多留,只是代苍岩派、迢隐派转达改日再来拜访,再三道谢后便启程离开了。
游迟归将凌波派和忠义堂拜访道谢的事跟吴靖云说完,吴靖云也把经过讲了一遍,游迟归正要叮嘱吴靖云什么,杨誉浑身湿透,走进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皎月。
游迟归瞟了杨誉一眼,道:“怎么捞了这么久?”
杨誉头发衣服都滴着水,用手擦了一下脸,看着师父,像被责罚的孩子一样,道:“师父,这池中捞月真不容易!我游了许久,才找到,剑都陷在泥里了,我拿出来,看它都是泥,又洗了一下才进来。”
游迟归喝了一口茶,道:“你倒挺爱干净。”
杨誉笑了,看桌上还有两杯茶,正要往里走,游迟归轻轻放下茶杯,厉声喝道:“你要是真爱干净就不会把这剑穗弄成这样!去把衣服换了!!”
杨誉悻悻地把皎月放下,转身出门,一路不停地滴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