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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中的天使在睡觉 2

他听到有人按响了门铃。“我等会再打给你。”

他没开门灯,有远处高楼的霓虹反射过来,院子并不漆黑。

门铃一声接一声,频率相似,不急不躁。

“谁啊?”莫名的心慌神乱,腿似有千斤重,几步路像有千里远。

回应凌瀚的,还是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凌瀚额角下的筋脉突突跳动,心跳到窒息,他艰难地走到院门边。也许这就是一种灵犀,也许是他内心悄然的期盼。

月光明亮的夜晚,几乎不见半点微风。

钟荩安静地立在门外,手里提着公文包,胳膊上搭着外衣,白色的T恤,牛仔长裤,脸上隐隐可见疲态,眸中光华缓缓流动,仿佛有莫名的情绪在交替闪烁和隐藏。

“我想看看小屋,方便吗?”

凌瀚微微扯动嘴角,似在苦笑,这样的钟荩让他有点看不透,他能拒绝吗?

侧过身子,让她进院。

错身之时,他闻到她身上微微的汗味。

她到底走了多远的路?

“别开灯,蚊虫多。”她阻止他去开门灯,把手中的包递给他,“不会打扰你很久的,我就呆一会。”

凌瀚无声叹息。

墙角几株白月季刚刚绽放,香气很浓,钟荩凑过去嗅了又嗅,然后又转到一棵石榴树的盆景下。石榴今年结得不多,但果实大。“能摘吗?”钟荩仰起头问他。

他像个尽职的主人,陪在她身后,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

钟荩犹豫了下,“如果你觉得不太麻烦,我有点饿,你随便做点吃的!”

“快八点半了。”他不由地加重了语量,机场那些餐厅难道是做装饰的?

“所以我饿得前心贴后背。方便面也行的。”她为了证明她的话,站起来时身子摇摇晃晃,他不得不扶了她一把。

汗湿的手掌瞬即就扣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触摸到那个月牙型的疤痕。

光线幽暗,花香浮荡,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就在这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不松手,便可拥有。

他用力地咬着唇,正欲挣脱,她却在他之前松开了手,速度之快,仿佛一点都不留恋。

他怔住。

“快点啊!”她催促。

他把客厅的灯都开了,让她在沙发上坐会。他还把电视开了。她坐下来的姿势非常僵硬,或许是紧张,腰挺得笔直,双膝并拢,手搁在膝盖上,指尖不经意地抖动。

他垂下目光,掩盖住眼底的怜惜,心情越发沉重。

为了让她放松些,他拿起遥控器,从一板一眼的新闻台调到电影频道。唉,竟然是《暮光之城》,这部片子是他陪她看过。已经放映到贝拉知道爱德华是吸血鬼了,但她还是勇敢地爱上他,而爱德华也克服了心中的纠结,幸福地回应了她的爱。

森林中,一丝阳光穿透薄雾,落在碧绿的青苔上。大树下,爱德华深情地凝视着贝拉,说道:狮子爱上了羔羊。

贝拉轻叹:多么愚蠢的羔羊。

爱德华说:多么变态而又自虐的狮子。

贝拉又说道:但我害怕了。

爱德华怔住,扭身就走。

贝拉拽住他的手:我害怕的不是你,我害怕失去你,我感觉你很快就会消失。

凌瀚身体微微一震,转过身去看钟荩。她是那么仓惶地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抽回,双手把衣襟揉成了一团。

“我去忙了。”他指指里面的厨房。

“要不要我做什么?”

他摇摇头,想让她先去冲个澡,因为她看上去真的是非常疲惫,汗湿的头发粘在额角,眼眶下方黑得发青。但他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这个时点,想做复杂点也不行了。他给她下了凉面,拌上海鲜酱、黄瓜丝、烫熟的豆芽,还放了点辣子,可以刺激她的胃口。接着,倒上满满的一大杯凉开水。

她很客气地谢了又谢,去水池洗了手便坐下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墙边的行李箱,不经意地问道:“你要走了吧!”语调平淡至极。

他在她对面坐着,动动唇角,“嗯!”

“你把房东的号码给我,等你搬走后,我把这租下来。”

面条塞了满嘴,吐字并不清晰,他却听得一字不差。“钟荩……”他真真切切地苦笑。

“我喜欢这里,等了很久了。”她笑,清眸盈盈闪亮,清澈动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见。

一大碗面条,一大杯水,她一扫而空,看来真是饿坏了。吃完,捂着嘴,他听到她打了个秀气的饱嗝。

“面很好吃,但我更喜欢海鲜饼。”

他啼笑皆非,这算夸奖吗?

接下来的时光该怎么打发呢?

她没有让他为难,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辞,似乎她真的是来看一眼房子的。“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

他简直是手足无措。在开门前,他已经想好了一大通说辞,甚至想板起面孔,一切都没派上用场。

“巷子口好打车的。请留步!”她多礼得令他寒毛直竖。

他坚持送她到巷子口,看着她上了车,才转身回家。吃完药洗漱上床,药失了效,怎么都没办法入睡。在床上翻到凌晨,他坐起来抽烟。

搁在床头柜上手机的震动把他吓了一跳。

他又一次预感到是她!他犹豫着要不要接时,指头已经按下了。

她在哭,像捂着嘴巴,声音从指缝间呜呜咽咽漏出。

“钟荩……”除了喊她的名字,只想喊她的名字,才能减轻心底的疼痛感。

“我爸妈要离婚了。爸爸在外面有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我出去休假时,他们开始分居。妈妈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她如同无助的孩子。

置于身侧的手指指缓缓收紧,“不要着急,慢慢讲……”

“花蓓因为小事和我闹别扭,在法庭上官司输得一塌糊涂,和领导吃个饭被别人栽赃,现在家里又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再撑下去了……”

坚硬如铁的心蓦地融成了一汪水,“别瞎想,你在家吗?”

“我在街上。家里呆不下去,妈妈一直在声讨爸爸,可她又讨厌别人的同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腾地跳下床,凌晨二点,她独自在外?

“哪条街?”

“别问了,你休息吧!我刚才就是堵得难受,说过就好了。”

“哪条街?”他已经出了院门。

不需要答案了。

如水的月色中,她就蹲在当初跌倒的院墙边,似乎从没离开,一直在那等着他。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引以为豪的理智突然崩塌断裂。他都不知怎么走到她面前的,怎么将她抱起,怎么将她揽进怀中。

她颤颤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生怕这不是真的,眼睫上还挂着来不及拭去的泪珠。

他低下眼帘,声音低沉得犹如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不然还能去哪里……”她像着了魔般,喃喃低语,“我想见你……像这样抱着……很久了……我经常做着这样的梦……”

她不给他挣扎的时间,一踮脚,捧起他的脸,颤抖的唇贴上他的颤栗。

三年了……

他在昏暗中闭上眼。

银白的月光,静谧的星空,大街上闪烁的温暖而明亮的霓虹。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感到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

如果承受,之前的挣扎与疏离、冷漠又算什么?

如果拒绝,他怎么忍心推开脆弱不堪的她……

呼吸由轻浅渐至沉重,修长的手臂松开然后又慢慢收紧。

他的钟荩……

她的舌已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的牙关,仿佛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终于饮到了甘泉,她疯狂地吮吸,蛮横地搅拌……

泪水从眼睫下方沽沽流下。

今夜,这是喜悦的泪。

他是她一个人的罂粟,如果伤害,如果沦陷,她甘愿。

顽固的理智还是跳了出来,他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冷静:“钟荩,我送你回家。”

钟荩睁开眼睛,固执地回道:“不!”

“你都知道的……”他心痛如割。

“是的,我去过宜宾,去过北京,我什么都知道。”她牢牢攥住他的视线,不让他有一丝闪躲。

“那你该明白,我无法……”他是多么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他无法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无法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

人生是成千上万个普通日子的累加,我们可以用一天或一月,不,甚至是一年来风花岁月,但余下的呢?在无力、无奈的现实面前,任由感情慢慢消逝,最后成为一块责任与义务的鸡肋?

她含着泪笑了,柔情款款地轻啄了下他的唇:“凌瀚,还有比这更大的惊喜吗,我们还相爱着!”

她说惊喜,她说我们还相爱着?

凌瀚的心颤栗了。

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满脸泪水,身形纤瘦清秀,仿佛不堪一击,可是目光灿然,似乎在说除了他,其他一切她都无所谓。

“我说不定会……不认识你,说不定会伤害……你。”他沉痛地说。

“你不会。”卫蓝说,在他精神严重分裂的那一年,没有行为能力,不认识任何人,为了怕他伤害自己,不得不将他整天捆绑着。但是在他安静入睡时,他会整夜喊着一个名字:钟荩!

“我不要求你成为约翰.福布斯.纳什,就做我的凌瀚好了。”她坚定执著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动人。

凌瀚拥着她的双手倏地收紧,可以这么自私吗?

这是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此生唯一爱着的人……他举手投降。“我会努力……让我有资格爱你!”

“嗯!”她喜悦地欢叫。

他牢牢地扣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得连骨头都隐隐生疼。他俯身吻她。

唇齿之间,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

一点都不想醒来,真的!

晨光已从窗外蔓延到床边,隔着蚊帐,钟荩都能感觉到光线的明亮,但就不想睁开眼睛。

这种有着四根雕花床柱、两边有柜子的红木古式床已经很少见了,又挂了顶麻纱蚊帐。帐门一放,里面的空间似乎就只容得下两个人。钟荩想起戏剧里的洞房花烛夜,就像这样的一个场景,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她的眼睛、鼻子因为昨晚哭太久微微发红,又是洗了澡就上床,头发根根都翘着,身上穿着凌瀚的大T恤,就那么咧开嘴傻笑。凌瀚凝视着她,这让他坚硬的心瞬间柔情似水。

她还像从前一样,很容易就满足。

药失效了,他一夜都没合眼。

舍不得睡。

他曾认为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梦,只有残酷的现实,所以他拒绝做梦。

当她枕着他的臂弯,手搁在他胸口,他特意用薄被将两人的身子隔开,他不敢太过亲密,可是她的气息萦绕在他呼吸之间,她的存在感是这么强烈。

这不是梦。

她太累了,奔波了一天一夜,又能和他说了很多话,最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时,她还在那嘟哝:我们说到哪了?

她的手自始至终与他紧扣着,为此,她一直维持一个睡姿。

她可是一个睡觉不太安稳的人。有时候,他工作疲累,睡沉了点,夜里没抱着她。早晨睡来,她经常是挂在床边,半个身子露在被外。

她还是恐慌的。

凌瀚爱怜而又疼惜地叹了口气,情不自禁侧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钟荩,该起床了。”他的生物钟很准,现在差不多有七点了。

“让我再睡会,困!”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但这一刻令钟荩太沉醉了。她掀开薄被,身子往前一凑,像猴一般,四肢缠上他的身子。“你好凉快!”她舒服地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凌瀚每寸肌肤都僵硬了,他摸摸她的头,苦笑道:“那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做早饭。”

“我觉得你比较好吃!”她说得非常流畅,连腹稿都不要打。

轰-----血液直冲头顶,心跳骤然加速。

她在挑逗他!

“其实我很讨厌你的。”语气一转,多了点幽怨,“每次总是我先动心,你什么也不做。”

在江州是这样,在宁城也是这样。

“我在等你!”他的心从来就没离开过。

她睁开眼睛,清眸滴溜溜转了几转,“没有夸奖,这是你应该做的。”

他不禁莞尔,“那我还需要做点什么?”

“永远不要对我说谎,永远不准和我说再见。嗯?”

“对不起,吓着你了,以后不会的。”他以手指作梳,替她梳理着蓬乱的头发。三年前,她的头发及肩,现在剪短了,脸也比以前消瘦了一圈。

“今早不吃面条,昨晚撑死我了。”她小声嘀咕。

“傻不傻呀,吃不下,就不要撑。”昨晚他也心不在焉,面条多放了一点。

钟荩撅着嘴,朝他翻了个白眼,“傻的人是你!”她不就是想和他多呆会儿吗!

“想吃什么,我给你出去买。”他柔声说。

“凌瀚,你忘了我爱吃什么了?”

“等我五分钟。”他记得巷子口有家早餐店,有豆浆和小笼包子卖。

在院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刻,里面的人、外面的人都不约而同吁了口长气。

凌瀚站了一会,才往巷子口走去。

一大早,太阳就非常的火,晒得人头发晕。上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飞过,铃铛响个不停。看着他们,他就会想起钟荩上学时的样子。

他很少回忆自己读书时的辰光,其实真没什么可回忆的。三点一线,每一天内容都是灰暗而又空洞的。因为孤儿的身份,别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疏离与同情。他讲话很少,也没有朋友。想得最多的是赶快长大,早点自食其力。

遇到钟荩后,他的世界才变得五彩起来。

在失控击毙毒枭之前,他就有点异常。情绪莫名地狂燥,行为不受控制。似乎他体内住着一个魔鬼,左右着他的一切。和战友练习格斗时,他不慎将战友打伤。领导找他谈话,问他怎么了。他无法启口,当时在映入他脑中的那个影像不是战友,而是一个罪犯,他必须将之降服、击败。

如果不是这一桩桩意外,他即将升职。

他去医院接受心理辅导。

心理医生姓洪,正准备出国深造。辅导过两次,洪医生要走了,将他的病案转给另一位医生---他的妻子卫蓝。

卫蓝和他谈过话后,说要专家会诊下,她对心理学领域不太精通。他问他是不是患了很严重的病,卫蓝说不能下结论。

他的睡眠质量开始下降,经常从恶梦中惊醒,动不动就盗汗。出现幻觉的机会越来越多,他渐渐不能抑制,无法分清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真实。

他向卫蓝说起自己的状况。

卫蓝说你的意志像钢铁一般坚硬,不然你早就……她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这天,他接到了钟荩的电话。

卫蓝说治疗期间,最好不要外出。他不以为意,自己又不卧床,又不输液,这病应该不严重。

钟荩怀孕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钟荩说完之后,突地打了个冷激零。但不管怎样,他当即决定结婚。他给付燕打电话,付燕许久都没有出声。挂电话前,她说你陪我回趟宜宾吧!

他告诉钟荩自己要考虑下,然后就走了。他看见站台上的钟荩委屈的面容,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惊恐。

他和付燕去了龙口镇。

付燕穿着厚厚的羽绒大衣,裹着围巾,戴墨镜,从镇头走到镇尾。她说:这里虽然风景如画,在我眼里,却如同地狱。

她说了一个和她有关的故事给他听。

她读师范时,有一年国庆长假,和同学去北京玩,住在工程学院,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个宜宾同乡。他英俊又开朗,谈吐风趣,两个人很快就热恋上。一毕业,她带他去下湾镇见爸妈,然后,她也要求去见下他的家人。他说爸妈早逝,哥嫂农活忙,没人接待他们,不要去。她想想有道理,也就没坚持。他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也决定去北京。爸妈坚持要两人先成婚,才同意她过去。已婚女子工作不好找,爸妈的要求又不好反驳,两人就匆忙在下湾镇办了婚礼,然后在北京也请了几个同学,结婚登记就往后推个两年。

他有个同学酒量特别好,一帮男人全喝挂了,他还优哉游哉地在那敬你敬她。同学对她说:新娘子,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敬你一杯,为你的勇气,为你的爱情。

她笑笑,举起酒杯。

同学一脸严肃,指指新郎:他曾经说他要一辈子孤单到老。在他的家族里,婚姻和后代都被魔鬼诅咒,没一个人例外。但是,你的爱让他战胜了魔鬼。祝你们幸福。

新婚之夜,守着醉醺醺的新郎,她独坐到天明。

第二天,她就坐车去了新郎的家乡----龙口镇。新郎的大嫂接待了她,他的大哥一身道士装扮,坐在土台上念经,二哥坐在悬崖边,一脸呆滞。他的父母那时都健在,妈妈卧床不起,爸爸用一根铁链锁在羊圈里,谁要是靠近,就啮着牙嘶叫。

大嫂让她走,永远不要回来,那样,就越安全。

她没有回北京,而是去了宁城。她给新郎打了通电话,她认为他们的婚姻太草率,他们并不适合相爱。

山里女子读书的很少,能读到大学的更少,她以为自己已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没想到命运又一次将自己推入了深潭。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换了名字,很快找到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没想到,两个月后,她发现她怀孕了。似乎都没怎么想,她就决定把孩子生下。也许是存着一丝侥幸,也许是心里有一丝念想,毕竟她曾那么真挚地爱过一个人。

是个男孩,遗传了他父亲英俊的容貌。她把孩子留在了下湾镇,又只身回到宁城。

故事太长,在宜宾回宁城的火车上,付燕才说完。

凌瀚已经不恐惧了,他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答案。

当命运向你扬起刀时,你只有闭上眼,默默等着刀落下。

下火车之后,付燕又和他去了一个地方。那是幢高耸壮观的大楼,“远方”两个大字炫目地立在楼顶。

付燕自嘲地笑了笑,命运真是诡奇,三十年后,我们竟然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然后她接着说,他再婚了,但没有孩子。他是正常的。你也很好,你……自己决定,你要不要那个孩子。

他没有去见那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没有必要,那个男人也不知他的存在。

他回到北京。他问卫蓝,精神病会有遗传吗?

卫蓝震惊地瞪着他,你知道了什么?

他吼叫道:回答我问题。

卫蓝说,是的,精神病有百分之六十是基因遗传的。

那有没有幸免的?

卫蓝沉默了一会,说道:有些人的潜伏期长,一旦发作,会非常可怕。也有一些隔代遗传,但他的子女就逃脱不了那样的厄运。

他摆摆手,离开了卫蓝的办公室。

卫蓝不放心,第二天一早来到他公寓。在这个夜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之手夺走了曾经让他幸福无比的一切。

卫蓝同情地对他说,她会努力替他医治,但他必须配合,首先要好好吃饭,让身体强壮。他有坚强的意志,什么都能克服。

他苦笑。

门铃响了,他木然地去开门,钟荩瞪着一双失神的大眼,扶着门框,喘得腰都直不起来。

门面不大的早餐店,热气蒸腾,食香诱人。店中生意特好,买油条还得排队。凌瀚请服务员帮他打包了两份的豆浆和油条,看着刚出锅的米饼也不错,他也要了两份。

他没带钥匙出门,轻轻叩了两下院门,就听到钟荩边叫边向这边跑来。“来了,来了!”手机贴在耳边。

谁一大早打来的电话?

钟荩朝袋子里探了几眼,拧拧鼻子,用唇语对他说道:好香啊!然后,又继续讲电话:“真不是有意放你鸽子,我来看朋友……当然是男朋友啦……呃?我有男朋友很奇怪吗?工作是重要,恋爱也不能轻怠啊,我都讲过了要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所以碰到对眼的,就紧紧抓住。”

她拽住他衬衣的衣角,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进了屋。

“我男朋友呀……没有汤主任帅,一般人,因为我也是一般人。我们在同一个轨道,频率相同,磁场相同,自然的就吸引了……啊,有米饼,我要吃两只……呵,和我朋友说的……。谢谢汤主任的关心,再见!”

钟荩随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连忙扑上餐桌,她把油条分成两半,用米饼裹住,张开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这样吃最香。”

凌瀚看着她嘴巴鼓鼓的样,直皱眉:“先喝点豆浆润润口,很干的。”

“你给我倒。”钟荩理所当然地等着侍候。

凌瀚轻笑摇头,很想问这三年她怎么过来的,话到嘴边,还是苦涩地咽下去了。

客厅的门和窗都开着,阳光蒸发了夜露,同时,把空气也浸湿了。带有水汽的草木清香随习习的晨风吹进屋,令人心宁神静。

钟荩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声音里都跳跃着愉悦:“昨天晚上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了,今天,却又觉得那些又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件件解决呗。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凌瀚捏捏她鼻子,“话真多。”

“我老了还爱唠叨呢!咋了,嫌弃我?”她蛮横地斜睨着他。

他低下头喝豆浆,不搭理她。以前没发现她像人来疯,真是越过越小了。

她吃得并不多,不知是不是昨晚真吃撑了,一只面饼、半根油条都没吃完,豆浆也只喝了半杯。

“我先回家一趟,换身衣服。然后,我要去趟单位。”她对他说道。

他起身,“我送你。”

“不要了,我把车停在巷子外面。”

“过来吃晚饭吗?”

“嗯!”

走之前,她依进他的怀中,吻了吻他的嘴角。他摸摸她的脸,象征性地回应了一个吻。

“凌瀚,”她扭过头,看向墙角的行李箱,“你要是再讲谎话骗我,或者你不辞而别,我不会恨你,也不会去找你。我就在这儿,我还是我。人生不就是N个三年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喜欢

钟荩脑中不知怎么跳出网络上非常流行的一首情诗,她想念给他听一下,但她怕自己会哽咽。

他们看上去像重新在一起,可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存在,她多希望他对他们的以后有点信心,不要再来个成全主义。

“你是明白我心的,我还是想用语言表达一下。”她抬起头,灼灼地盯着他,“我爱你,凌瀚!”

她拉开院门走了,脚步轻盈,还回眸对他灿烂一笑。

方仪已经起床了,她看上去并没有颓废、消沉。俨然如美女圣斗士,神采奕奕,着装打扮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坚持每天下午去练瑜伽。她没遮遮掩掩,找了个熟悉的律师替她拟离婚协议。至少在表面上,美人赢得起,也输得起。

她告诉钟荩,财产已经一一清查登记、列表成册,周五下午她和律师去找钟书楷签字。按照钟书楷的意思,现金归他,房产归她。方仪决定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她和钟荩临时租房住。以后碰到合适的,再搬过去。她没提给钟荩买房子的事。

考虑的这么全面,钟荩想安慰她几句都没机会。方晴来宁城两天,就给她打发回安镇了。

“我也想掴他几个耳光,把他的脸抓烂,让他无法见人。或者跑去他单位闹,让他声名狼藉。不行,我不想成为这样的怨妇,也不要假惺惺的同情。所有的羞辱和痛苦、恐惧一点都少不了,何苦把自己弄那么惨?要让他忘不了你的好,可是这辈子他又回不了头,那才是真的狠。”

方仪优雅地弹去烟灰,冷冷笑道。

花蓓送钟荩的一条薄荷香烟,给她找到了,现在是她的良伴。

钟荩想约钟书楷谈谈,他拒绝接听钟荩的电话,也许是无颜以对。

“他快乐的日子是倒着数的,我有女儿,有家产,他有什么呢?”方仪双眼间扬起一抹讥讽。

钟荩默默叹气,去厨房给方仪榨了杯果汁、煎了个鸡蛋。她担心方仪会嫌油腻,正准备劝慰几句,没想到方仪一声不响把盘子接过去了。

漂亮的容颜,会为婚姻锦上添花,却无法改变婚姻的命运!执著地去呵护,有什么意义?

钟荩的年假还有一天,她不必按时上班。她是十点钟到办公室的。

牧涛在等她,还把景天一也叫来了。

三个人去了小会议室,牧涛把门关得严严的。

钟荩汇报了去宜宾了解到的情况,付燕与戚博远的关系以及汤辰飞到过龙口镇的事。她刻间隐瞒了凌瀚的存在,那和案件无关。

景天一清咳两声,和牧涛交换了下眼神。

“这位汤主任对戚博远似乎是很关心的。”景天一捏着下巴,琢磨道。

牧涛会意地点点头。

钟荩说道:“我来做个假设,假如汤志为不知道付燕有过婚史,而这件事不小心给汤辰飞发觉了。汤辰飞不喜欢付燕,那么他应该是把这件事告诉汤志为,揭穿付燕的面目,对吗?”

“说下去。”牧涛说道。

“汤辰飞却没有这样去做,我想肯定不会是他喜欢付燕。要是喜欢,不会如此辛苦地去挖掘事实了。只有一个答案,他也恨汤志为。他要看着汤志为被骗,要让汤志为成为一个笑话。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让真相自我暴露。”

景天一摇摇头,“汤志为和付燕都结婚这么多年,她之前有没婚史已经不重要。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老景,汤志为前妻那件凶案你知道吗?”牧涛面色凝重。

“我那时在基层工作,听说过,但不很清楚,是件悬案,凶手没抓着。”

“你找相关人士悄悄打听下。”

景天一脸露为难之色,“我尽量吧!”

“那个……录像带有没什么消息?”钟荩一直牵挂着这事。

“没有。”

钟荩哦了一声,很沮丧。

“戚博远从北京回来了,我想法院很快又要开庭了。我们继续调查,不要受那个影响。”牧涛说道。

“我明天去看守所看望他。”

“注意言辞。精神病人和癌症病人一样,你不告诉他实情,他活得挺自在。他要是知道了,精神立马崩溃。”牧涛叮嘱道。

钟荩怔了怔,这句话,卫蓝也说过。

想到卫蓝,才想起该给常昊回个电话。她和他说好,到了宁城和凌瀚聊过后就给他回电话。

常昊好像一直守在电话边,刚接通就有人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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