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辞先爬上墙头,还想着拉碌漾一把,碌漾手一撑,一个漂亮的回身落在墙头。沉辞傻笑着,自己怎就忘了凭碌漾的功夫,这点小事怎还会想着要自己帮忙的呢,平日里上上下下的,还不是来去自如的。
午夜时分,凉风习习,两人并肩坐在墙头。沉辞没开口,只是就着月光静静的凝着碌漾的脸,碌漾扬着头,眼里装满了星星。好久没有就这样静静的找个地方看星星了,碌漾还是很怀念的。
碌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余光瞄了沉辞一眼。沉辞是突发奇想才来的,自己都没想着夜里凉该是多穿点的,这会子就这样跟着碌漾坐在风里。碌漾拢了拢风中扬起的长发,挪了挪地方,凑近些把披风打开来,一人一半怕是比没有好些的吧。
“沉辞,你知道我是谁,对吧!”良久,碌漾冷冷的开口。语气里满是淡漠,也就是陈述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语气,不拐弯,不别扭。
“是!”沉辞回答的更加坦然,自己也没想到两人今晚的话题会是这样开始,但还是承认了这个事实,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的。
“所以你应该知道,神女是没有心的,更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没有将来的承诺从来都不应该开始,不该给一点的希望,就让一切在夜里消亡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听着碌漾话语里的感伤,看着碌漾眼神里的落寞,沉辞苦笑,“可是为什么不能把你给冀亭轩爱分我一点点呢?”
碌漾喜欢冀亭轩,遇事总是想着依靠他,每每总是先考虑他的感受。沉辞第一次见碌漾跟冀亭轩在一起,早在碌漾还未入宫前。知道自己的幸运鸟要来了,沉辞实在是没耐住性子等,也就去了。一人一马,浅草森森,碌漾沿着湖边又有牧马慢行,累了就席地而坐,躺在花海里,沉辞就远远地赏着这幅美丽的画卷:湖光春色荡漾,远山若隐若现,隐在深深花丛里的美人散着裙摆,左手轻轻地搭在眼前。
许久,风中是扬鞭策马的声响,远远地见着人影了,冀亭轩紧了紧缰绳,慢马而来,待离得近些了,翻身下马,任马而去,两人并肩而躺,一时岁月静好!
沉辞也不晓得自己怎就有那么些耐心,从两人游湖回来,到夜市花灯会,就那么跟着,那也是沉辞见过碌漾最多的笑,甚至来到自己身边这几个月沉辞都没见过碌漾那天那么多的笑。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碌漾笑起来毫无伪装,真诚,热烈!也更真实,沉辞觉得那才是一个鲜活的碌漾。而那些笑,那些真实,就只是给了冀亭轩,叫沉辞怎能甘心。
“你应该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碌漾悠悠的摆弄着手指,语气也是悠悠的,叫沉辞听不出是什么语境,猜不出此刻碌漾的心情。沉辞盯着碌漾的手,情不自禁的伸手握着,碌漾怔怔的看了眼,没拒绝。沉辞是高兴的,今天真是难得碌漾这么顺从,往日里亲近些碌漾就有意的回避。
碌漾伸出右手,将左侧的衣领往下扯,动作很慢很慢,沉辞也就一直随着她的游移着眼神,直到看见一个烙印,在左边锁骨下方一指的地方。沉辞收了收手,满是不可置信,双手扶额发出沉重的叹息声。碌漾两只手整理了衣服,原是想讥笑嘲讽几句的,但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皇上早些回吧,夜深了,明早还要上朝的!”
碌漾翻身下去,摸着黑躺在床上,想着现在的沉辞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肯定是后悔今晚来说这些话的吧。碌漾承认,当沉辞环着自己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自己身体,平日里沉辞主动亲近的种种,虽然碌漾避开了,但碌漾就是记得那种感觉。当沉辞的胸膛紧贴着碌漾的后背,微弓着身子在碌漾耳边说出那句可怜巴巴的话时,碌漾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同样,无法忽视背后滚烫的身体和“砰砰砰”的心跳声。
沉辞把碌漾的披风搭在边上,自己翻身下去。齐影就在不远处待着,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来做什么的,但却是亲眼看见发狠的碌漾的,虽说听从安排不靠近,但还是一直在不远处待命。
沉辞跌跌撞撞的走来,齐影迎上去扶着。沉辞很小声的嘟囔,“为什么碌漾会是她,她不是已经死在刑场上了吗?”
齐影凑近些听着,“皇上说谁?”沉辞忽然紧紧地攥着齐影的手,瞪着眼睛问道,“你是见过那个从万远来的会使毒蛊术的女魔头的对吧,你告诉我她不是碌漾对吧!”沉辞嘴唇微颤,手上使足了劲,满是殷切的期待。
齐影跟沉辞是一起长大的,在身边伺候的久了,自然什么都一起经历过,也知道沉辞想要的是个怎样的回答。沉思良久,似是陷入回忆,不太确定的回复,“如果那日在刑场上的那个就是毒蛊术女魔头的话,那或许有七分相似!”
沉辞把自己关在里屋,颤抖的翻开册子:毒蛊妖女·六扬,年十六,万远人士,以毒蛊魅惑之术敛财伤命,罪不可恕......沉辞屏了屏气,翻开画像的那一页,一瞬间,瞳孔放大,开始颤抖,扬手把册子丢了老远。
沉辞问过,碌漾十六那年来的府京,不清楚为何而来,但碌漾确实是说过她的家在万远的。
碌漾来到府京确实是很突然,更却是措手不及的,也就一瞬间,宁静的夜也就不再静。
夜里,一声惊响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冲锋呐喊的声音,火光映红了天,一瞬间,村子里灯火通明,惨叫声不绝如缕。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面对的却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一顶谋反叛国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碌漾被安排带着村子里的所有孩子躲进秘境,到时候抵抗起来,就算是几个师父能阻拦的了一时,但冲进来的士兵众多,到时候能活下来的也是少数的。到了非常时期,抵抗不过,顺从的跟他们离开不免是最好的选择,但前途未知,带上所有的孩子总是不方便的。
碌漾坐在秘境山口听着外面的惨叫声,一直紧紧地攥着手,直到声音越来越小,但那些“狂徒”肆虐的声音还在继续,碌漾咬咬牙回到山洞里。碌漾清点好所有的孩子,确定粮食储备能坚持上好几天,几个接应的护法也及时的回来了。
除了族长,自己就是最了解族里事物的人了,到时候在路上遇见突发的事情,自己还可以应付一下。既然要留下一个人,留下族长不免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实在是回不来了,族长还能有其他的法子来救大家。
在牢营的三个月漫长的像是过了一生,一堵破败的土墙围隔出两个世界,碌漾就靠着一方小小的木窗接触牢房外面的世界。每日都会有人来审问,开始的时候碌漾还是领着头示威挣扎的,但每个人都要走那一遭,后来也就麻木了。
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牢营里的族人一个一个的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终于,在只剩下碌漾的那天早晨,碌漾第一次走出那个牢房,站在阳光下,空气里久违的可以闻见生命的味道。
碌漾被蒙着眼睛带出了牢营,至此,碌漾走了,六扬来了!
碌漾和沉辞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陈工的院宅,碌漾一袭粉色的纱裙,发髻凌乱,嘴角一抹鲜红,胸前染了血,沉辞提着剑迎面而站。寒风呼啸,肃杀四起,两人的裙角飞扬,举剑对峙。
屋里横尸遍野,横躺在主屋门边的是陈工,右手握着匕首,匕首深深地扎在自己的胸口;屋顶是冷剑摩擦的声响,瓦片在打斗中哗啦作响,顺势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最终还是沉辞胜了,也就是一拳的距离,碌漾的剑偏了一寸,硬是叫沉辞抓到了机会,扎在碌漾的胸口。
沉辞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碌漾开始犹豫,他是知道的,碌漾最后出手的时候,就是故意慢了,更是在自己犹豫的时候逼着自己出手,却在最后一下偏移了剑道。碌漾对一个陌生人都能避让,那这血洗满门的事情怎就是碌漾做的呢?
沉辞是想着给碌漾一个正名的机会的,但还是晚了一步,当他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碌漾已经被带走了,齐影说,碌漾矢口否认是沉辞救她回来的,还扬言沉辞是她下一个目标。
沉辞找人给碌漾送去消息,碌漾就是靠着沉辞那句“等我救你!”熬过了在天牢的日子,但是直到上了邢台,碌漾都没有等到。
那天,沉辞在邢台站了一整天,看着那些未冲刷干净的鲜血一点点的干涸,沉辞就彻底的被那个烙印的梦魇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