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另一支秦军正是舅父卫青所率的西路大军。
霍去病并不清楚舅父卫青在扫荡赵信城后,已经收兵返回漠南,他下令驱赶匈奴俘虏和成群的牛羊上路,继续向西行进,打算与舅父在单于王庭大本营所在地来一场胜利大会师。但刚走出没多远,就感到身体内有一团火在燃烧似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霍去病和不少将士上吐下泻,胆汁都差点呕了出来,身体极度不舒服。这让他马上意识到他们可能感染上同一种疾病。同时感染同样的疾病,恐怕不是偶然事件。经过再三质问,匈奴俘虏单于大臣章渠道出了其中的秘密。
原来,他们在得知一支秦军大败左贤王部,正向他们驻地快速进发后,为了给西进的秦军制造麻烦,争取时间后撤,便将病死的牛羊等牲口埋在水源中祭祀诅咒秦军。根据现代科学,诅咒并不能给被诅咒对象造成实际伤害,但埋入水源的病死牛羊滋生的病菌却是可怕的。包括霍去病在内饮过余吾水的秦军将士,显然惹上了麻烦。
“霍将军,身体要紧,我们还是回撤吧。”部将们纷纷劝说霍去病停止西进。
“是啊,霍将军,匈奴单于已经被卫将军击溃,我们继续西进,意义也不大。现在将军身染怪病,一旦有什么……”李敢也加入劝说队伍。
他虽然也饮用了余吾水,但病症并没有在他身上发作。这跟他从小跟着父亲李广舞刀弄棒,身体底子好得很分不开关系。而霍去病则不同,从小在一群皇亲国戚宠爱中长大,虽说不至于养尊处优,但身体骨子肯定娇贵得多。
继续西进,横扫整个漠北,其中的意义不能说完全没有,倘若有上天和始皇帝的庇佑,遭遇大单于的好运或许真的会降临。霍去病本想坚持,但身体实在受不了,听不了使唤,这让他不得不犹豫起来。一直以来,无论做多么重大关键的决定,他一向是干净利落,说一不二,但这次不一样,疾病给了他不好的预感。
最终,霍去病带着惋惜,决定大军即刻向东南方向折回,打算就这样渡过沙漠返回秦境。即便不能完成击杀匈奴单于的终极目标,通过河西之战和此次出征,霍去病彻底斩断了左、右贤王两只臂膀,留下单于悬孤于漠北。
来日再战漠北,不斩单于绝不回头。
望着渐渐消失的大漠,霍去病暗暗下了决心。
……
从东路出击的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军始终不见踪影。卫青率大军从漠北回到漠南时,方才见到失魂落魄的李广和赵食其。此时,他们刚刚脱离大漠的困境,回到漠南大草原上。
“李将军、赵将军,为何没有按期与本将军汇合?”卫青传唤李广、赵食其前来问话,了解他们没有按期汇合的原因。
“将军,大漠实在难以辨别方位,我们又遇上沙尘……所以,才迷路的。我们……”
卫青的问话心平气和,赵食其却吓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地解释。李广则站立在一旁,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李将军,赵将军所说是否属实?”卫青向李广求证道。
“赵将军所说属实也好,不属实也好,现在都没啥意义。既然我们失期了,那就按军纪处置我们吧!”李广依旧铁青着脸,低声道。
“李将军……”见李广一副大不了一死的德性,赵食其望着他沮丧道。
“李将军,如果其中确有超常困难,本将军定会向陛下说明,请求陛下从轻处置你们。”卫青平和地道。按照军纪,失期者处死。虽然带兵在外的卫青,对部将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但他从不擅自做主,此次也没有打算例外。
“李广甘愿受罚,绝不怪将军。”李广中气十足地道,一副慷慨寻死的表情刻在坚毅的脸上,仿佛面前的大将军卫青就是帝国的头号敌人匈奴单于伊稚斜。
“李将军……”赵其食哀求似地道。他可不想死。李广一个六十快死的人,他赵其食却才第一次随军出征匈奴。要不是跟了他这个鬼都想避开的衰将,他赵其食现在应该跟其他将领一样,高高兴兴地跟随卫青大将军回朝受封。
“李广任由将军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广完全不理会赵其食,依旧做出一副誓死不屈、英勇就义的样子。
“卫将军,军纪如山,该罚就罚。”众将领见李广不仅不感谢大将军的好意,明摆着还有怪罪大将军让他分开出兵的意思,纷纷声援卫青道。
“李将军、赵将军,你们先下去吧,至于如何处置失期之罪,本将军会上报陛下,由陛下定夺。”尽管有众将领的支持,但卫青并没有想过杀李广,他依旧坚持自己一贯的做法,一切交由始皇陛下定夺。
“既然将军现在不杀李广,那我这就走了。”李广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开大帐,留下赵其食一脸茫然地矗在帐中。
离开大将军帐的李广并没有径直回到自己军中,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日落的方向一个劲地走下去。红彤彤的太阳对他满脸推笑,跟他say goodbye,挥手告别说明天见,可他没有丝毫感觉。在他心里,自己就像这日薄西山的傍晚,已经没有机会了。
自大秦攻打匈奴以来,他是没有一次不参加,可如今军中校尉以下军官,才能不如自己的人,通过攻打匈奴立下军功被封侯的就有几十人。论武功,还是兵法,自己不比他们差,却从来不走运,不是遭遇数倍于己的匈奴主力,就是干脆迷路,一个敌人都遇不上,以至于拿不出一点功劳来获得封地。
本来,这次他是势在必得,可是,大将军卫青又让他……看来,他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或许他也没有必要再见明日的太阳了。
李广垂头丧气,走着,走着,突然拔出腰间的长剑。顿时,鲜血四溅,李广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上,高大巍峨的身躯像一只吃了耗子药的耗子,不停地抽搐着。他睁大着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渐渐降临的夜幕,与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不属于自己的世代say goodbye。
至死,他也不能瞑目,也不忿。他的一生是幸运的,赶上了帝国最恢宏壮阔的对匈大战,但也是最不幸的——在一个伟大时代中失落,多么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