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放弃寻找我的身体和脑子了,我还想找到我的耳朵,但我也决定不去找了。现在正在想这些事情的,就是我的脑子,而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准确地说,我就是我的脑子,我就是我的脑子本身,如果世界上有脑子这种东西的话。
那么,干脆我就假装世界上没有脑子这种东西吧。我的灵魂,这个说法不错,因为灵魂是可以没有形状的。因为灵魂是没有形状的,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因为它是没有形状的,那么实际上,它不必在哪里。它不需要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一个什么地方。
我此刻看到的无边的戈壁和峡谷,也可能并不是我的眼睛所见的。因为并没有一个有形状的眼睛。
不,不管是灵魂,还是眼睛,都是想象的。耳朵也是想象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的移动,我正在空间中移动。
我虽然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我还在空间中移动。
难道我不是双刀李在吗?我的师父不是铜罗汉吗?我不是会用两把美妙的飞刀,并曾经手刃过几个对手吗?
但这些事,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我只是在峡谷上方移动。
我忽然决定,我要离开峡谷,向戈壁深处移动。
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在移动,只是很凑巧地,我可以往我想去的地方移动。
有时候,我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还有动物的叫声,这会让我停下来,四处看一下,但是我什么都看不到。过一会儿,那些声音就跑远了,又有一些新的声音出现。我又听到过几次撕裂般惨叫的鸟,可是天上并没有再出现鸟飞过。我猜,假如我有一对耳朵的话,那对耳朵,可能正在混乱地移动着,我不能控制它的移动。
我想,那对耳朵可能特别困惑吧,它听到了很多声音,它只能听到声音,它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我想闭上眼睛好好听一听,听一听那对耳朵到底听到了什么。但是不幸的是,我并不能闭眼睛,我无法让自己看不到东西,我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而且能看到特别远,特别远,远到远方有一条清晰的弧线。那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戈壁上移动,我假装自己是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因为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我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移动,我记住了一些标记,一块石头,一棵树。我迅速地远离那块石头,直到石头消失在弧线之下,我又找到另一块石头,迅速地远离它,有时我怀疑我这样会原地打转,于是我找到两块石头,在和它们一条直线的方向上迅速远离。
峡谷早已消失了。如果让我再去寻找那道峡谷,恐怕也找不到了。
我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我不延着峡谷的方向移动,这样,也许我能找到峡谷的尽头,也许我还能在峡谷里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但是现在我只能在茫茫的戈壁上移动。
戈壁似乎是无尽的,似乎在不停地生长。这让我怀疑,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是不是被扔到了一个只有戈壁的幻境。难道这不是幻境吗?
难道这竟然是一个真的世界吗?
我在这么想的同时,仍在不停地移动,寻找两块石头。远离它。
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傻事,我不是只能远离,我还可以升高呢。
于是我决定往高处飞,向高处飞是不需要参照的,只要知道自己正在远离地面就可以了。
我开始无止境地向高处飞去,飞着飞着,我惊奇地发现,我的下面,那个无限的戈壁。是一个我特别熟悉的形状。
是的,那个戈壁,在我离开越来越远之后,它变小了,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它变成了一把飞刀的形状。
没错,那就是我的飞刀。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就是我的飞刀。
我试图换一个角度看。但我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巨大的困难,那就是我无法换到另一个角度。
我想明白一件事,如果我是向高处长久地飞行,才获得了看到这把飞刀的视角,那么,换一个角度,就意味着我要飞很久很久的时间。
我在权衡这种换一个角度需要的时间。
虽然用多少时间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对长久的无意义的移动也不再感到无聊。
我原地转了几圈,寻找别的什么东西,但是周围并没有什么。
周围只是一片苍白,我不知道这苍白的光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我有点儿怀疑,我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我的灵魂来到了天堂或者地狱。或者是十八层地狱,假如我已经死了,我就会有无限的时间,那么,我可能需要这无限的时间在这个空间里无止境地漫游,最后,我也许能找到点什么,是不是?
我继续向高处飞去,似乎飞了无穷的时间,但我怀疑我并没有再远离那片戈壁,或者说,远离我的飞刀,飞刀好像没有变得更远或更近,我怀疑我的眼睛,已经停止运动了。好像我已经没有再运动了。周围越来越停止了。我也不再听到耳朵里有什么声音,也许我的耳朵也跟着我飞到了无声的高处。
我又在原地转了几圈,我的飞刀已经很小很小了。有时候,我转了几圈忽然发现我找不到那把飞刀了,这时我便无限地转圈,直到我再次发现了那把飞刀。
这时我就能确定,我还是在动的,至少我在转动。
但我不能确定我走得多快,走得多远。
飞刀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少地出现了,直到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那片戈壁已经在我的视线里失踪了。
我把自己带到一片虚空里,我已经不确定周围的白色是不是光,是不是苍白色。我的周围还有什么东西,或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呢?
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我的眼睛,失去了听力。
我还在思考着,还在自言自语着。可是我越来越不确定,我在想的是什么东西呢?
最致命的问题是,我会停止思考吗?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继续思考的了。
——————————————
(作者的话:李在堕入了感知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