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汤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并不喜欢在这个大堂里跑来跑去地端盘子,谁会喜欢呢?他有时想着,某一天,他用心在房子周围种点儿粮食蔬菜,和老婆在家安安心心地过小日子。但杜汤没事的时候,也一分一毫地算过,如果只是种地的话,可能到了春天,就要断粮了,毕竟白谷的山上,并不太适合生长粮食。
他能在息风客栈里有这么个端盘子的差事,总比那些猎户有更稳定的收入,这些小钱多少还可以存起来,度过没有收成的季节。
杜汤特别担心孟子昆叫他过去,和他说,你别干了,回家种地去吧。
好在孟子昆没有找他的麻烦。他站在邱贺旁边手脚麻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叫小二,又跑前跑后地忙起来了。
白谷上陆陆续续又有新面孔赶来,白谷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时不时地,外面就会暴起一阵打闹声。时不时地,外面就会传来一阵惨叫。
白谷是个特别的地方,这里并没有官府。表面上看,街上也没有谁来维持治安,被杀的人,相当于白死了,杀人的人,也没有官差来捉拿他。白谷街上的人,也并不把死人当回事儿,江湖那些人,也多不把死人当回事儿。有些侠义之士,起初觉得吃不消,想要路见不平一回,不幸技不如人,也成了死人。很快,侠客们也适应了白谷这种状态。本事不大的,都乖乖地夹起尾巴来做人。
在白谷街上死去的那些无名之辈,总会有一些穿黑色衣服的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把他们抬走,那些抬尸首的人,在街上绕来绕去,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那些死者都被抬到了哪里。
杜汤多少有些心惊胆战地忙着,他无法不担心孟子昆忽然找他,要因为昨晚的事处理他一下,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昨天不返回客栈,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日子就不过了一样,日子不还是要照样过吗。好在孟子昆一直没有说话。
孟子昆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的算盘也没有一点儿声音,真是个哑吧。
杜汤心想,生死有命。
话虽这么讲,他其实没有那么坦荡。
因为外来陌生人的不断赶到,息风客栈的大堂里总是争吵不断,这一天,又有三个人先后突然“醉”倒了。杜汤和邱贺照旧把他们拖到后厨。过了一会儿,乌血流了出来,劈柴的老苦就掏出一些草木灰盖到死人身上。渐渐地,天又黑了下来。
杜汤焦虑起来,已经到了回家吃饭的时候了,杜汤想告个假回去,这时他必须向孟子昆请假。他从后厨出来,偷眼看着孟子昆,孟子昆正在快速地拨着算盘。手指乱飞,把杜汤看得眼花缭乱。
杜汤可以让邱贺帮忙累一会儿,等他吃完饭回来,他再多干一点儿。邱贺并不计较这个。但是杜子昆这里,话却不好说。本来就不好说,再加上昨天他擅自回家了,这事怎么讲呢?
杜汤决定再撒个谎,就像和刘宝说的一样,去林子里透气,睡着了。就这么说。
杜汤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孟先生,我能回家吃饭吗?”
孟先生停下了手中的算盘,并没有回头。只是幽幽地说:“去吧。”
孟子昆说话的声音极轻,但恰好又让杜汤听得清清楚楚,杜汤不敢再问,回一句:“多谢孟先生。”说完轻轻退回后厨,出了小门,飞也似地往家里跑。
杜汤的家离客栈有二三里地,杜汤走得习惯了,用现在的话讲,三四分钟便跑回家了。家里老婆已经做好了饭等着,饭也不热,杜汤一两分钟吃完,交待老婆好好关好门窗,又飞也似地往客栈跑。
白谷街上的人,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小伙子,每天从家到客栈跑来跑去。
这天,杜汤从家里出来,跑了没几步,经过盾堂的时候,杜粥忽然远远地叫道:“杜汤,又回家吃饭啦?”
杜汤吃过饭了,老婆平安,孟先生又好像没有生他的气,他就心情也好起来,笑呵呵地说:“粥大哥,昨天要谢谢你带我回家。”
杜粥说:“你告诉我,那些个狗窝是什么东西?”
杜汤看杜粥指着盾堂的低矮的建筑,那些建筑大概只有半个人高,也难怪杜粥说那是狗窝。杜汤说:“那是盾堂。”
“盾堂?是什么东西。”
“盾堂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你也离他们远点。”
“他们?是谁?”
“盾堂里的人,穿黑衣服的。衣服上绣着红色标志的那些人。”
“好,那你快去干活儿吧。”
杜汤告别了杜粥,跑回客栈。他轻轻从后厨走出来,也并不敢向孟先生说我回来了,只是站在他该站的地方,做他该做的事。
邱贺说:“你小子今天很快啊。”
杜汤说:“孟先生倒没说我什么。”
“是吗?呵呵,你今天长点眼睛,晚上别再溜了。老婆又不会跑了。”
杜汤无声地笑了。
这天夜里,街市上的人分外热闹起来,白谷的大街上点起了很多火把,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买卖人,听说江湖侠客们都聚在了白谷,也都挑上了自己的小卖买,不远百里地赶来,想要捞点小钱儿,甚至连卖糖葫芦的都来了。
最热闹的,还属白谷的铁匠断金刚的摊子。断金刚是个不说什么话的人,他的真名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只是一道白帆,上书“断金刚”三个字。白帆下,简简单单的打铁装备。热闹的是,断金刚每打出一把刀来,都会把几块石头摆在面前,刀身轻挥下去,石头断为两截,断口干净整齐。不少自知实力一般的江湖好汉都琢磨着,神兵利器不一定有缘得见,这削石如切菜的好刀,也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
但断金刚的刀,却并不轻易卖出去,来人试试刀刃可以,想要买却不是那么简单。
有一个叫李在的,也看上了断金刚的手艺,想要断金刚给自己打两把飞刀,换掉他原来的。断金刚接过李在的飞刀,端详了一会儿说:“你这飞刀,打刀的人手艺不比我差,你为什么要换呢?”
李在说:“刀虽好,却没有你这把锋利。”
断金刚说:“你是个刀客,我问你一件事,你说说,刀是利的好吗?”
李在说:“刀当然要利,自然是更锋利的好。”
断金刚说:“你若这么说,你把你的刀留下,明日此时来取,我自然让这两把刀能削石断铁。”
李在说:“师傅爽快。价钱怎么算?”
断金刚说:“钱不要你的,你并没有什么钱,再者,我给你锻这两把刀,不是看你的钱,也不是看你的人,是看在这两把刀。”
李在听这话,不太高兴,但也把刀留下。看天色不早,便又去客栈里吃饭。
已经来白谷几日,关于神兵利刃,却始终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李在心想,我待明日拿回双刀,还是早日离开这白谷,去找我那小乙师弟吧。这几日也并没有见到他,想必他也离开白谷了,或是根本就未曾来到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