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次回到故事的开始，我，双刀李在。那一刻我出于冲动，对了，就是出于冲动，要取一个小跑堂的性命。他在白谷的息风客栈端盘子，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息风客栈的算账先生也是一个会用暗器的，这逃不过我的眼睛。但我可以很自信，我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一定看不出，我腰间的两把一大一小的匕首，其实是飞刀。
我是怎么看出那个算账先生会用暗器呢？因为他喜欢藏在角落里，他青筋暴突的手背和长袍下棱角分明的小臂，也逃不过我的眼睛，还有他五指已经严重变形增厚的指甲和扭曲的指关节。我似乎听到这间客栈里，幽暗中一定不只一次发出过凄厉的鸣响。没错，在客栈屋顶的木板上，还能看到零星的来历不明的虫洞，那绝对不是虫子干的。大堂里几根漆里的柱子上也有那种虫洞，只是被泥封住了，又枺上黑色的桐油。我不知道这里曾经出过多少次人命案子。可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客栈，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出手阴险致命的算账先生，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儿呢？这些人命案子，是否有人来查呢？
我又一琢磨，谁会来这里查人命案子啊。
我甚至怀疑，在那个遥远的宫殿里，在宫殿中某一间挤满字纸的屋子里，在那堆积如山的文案里，就算翻遍了，也找不到白谷这两个字。或许有，因为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地名，怎么会没有重名的地方呢？而所有记载中的白谷，都和这里无关。这是个在世间不存在的地方。
这时，那个小跑堂的满脸笑容地跑了过来。我打量了他一眼，小跑堂的身材匀称，肌肉饱满，显然是练过一些拳脚的人，仅此而已。从他走过来的步伐看，他大概只比一无是处的路人多那么一把子力气，也许哪一天在大街上和人打起来，能占到一点儿便宜，嗯，就算给他眼前放一个病弱的路人，他也得用上不少时间才能打死那个人吧。
但是他哪里像是能打架的人呢，一脸天真，哈哈。不知道他练这么一身肌肉是干什么的。
“大爷好啊，您是住店还是吃饭？”还挺会说话。
“我先问个事，最近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大爷，您问我不寻常的事儿啊。哈哈，看您是初次来我们白谷。这么和您说吧，在白谷啊，就没有不寻常的事儿。从来没有过。”
他这话让我觉得挺不悦，他的口气里，似乎有瞧不起我的意思。
“你说话简单点儿，明白点儿！”
“大爷啊。我没有不敬您的意思。和您说实话，来白谷的，没有我敢不尊敬的人。您有问题就直问我。您要问，最近有没有不寻常的事儿，我和您说的是实话。在白谷，就没有发生过不寻常的事儿。”
“我不和你废话了。我就问你，最近你见没见过一个，嗯，和我差不多高的小伙子来过？圆脸，白布鞋，白衣服，一身白，很强壮的小伙子。”
小跑堂的回忆了一会儿说：“大爷，您说这个人，有，圆脸和您差不多高的小伙子，很强壮的，常见，但一身白的……我只知道白谷俞府的俞公子穿一身白，但是俞公子可不壮，再说，他也不出门。我连俞公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他穿一身白我也是听说的。”
“好。来一两酒，一盘小菜。”
“这快，马上来。”
我就那么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大堂的桌椅，都是质量很差的。和那几根刷过桐油的粗壮的柱子比起来，这些桌椅简直就是粗制滥造的家具，屁股下面这把凳子甚至有点晃，我摇了摇桌子，也有点晃。一用力都能摇散架了。真是让人怀疑这么个地方，做出来的饭菜得有多难吃。
没过多久，小跑堂的端来了一碗酒一碟小菜。
“大爷慢用。”
这碟小菜不知道是什么野菜做的。连点油星都没有。我尝了一筷子，还挺脆。又端过那碗酒闻了闻，嗯，还挺香。一口下肚，透亮。
我来到白谷这条还算有点人气的街上时，已是下午，这条街看来年代并不久远，但也有了一些年月，一眼望不到头，由于这条街地处白谷最高处，又被一片密林掩住。走来的路上，我甚至不知道这里藏着一条经营着几家生意的街道。
我把行囊里的一些干粮，十一个烧饼，五斤牛肉干，拿出来一些，又和小二要了一碗水，就着小菜小酒吃了起来。
如果小乙曾经出现过在这个小栈里，他大概也是随身带着这些东西，这都是和我们的师父铜罗汉学的。这些东西，轻便，耐饿。只要有水，两三口就是一顿饭。
这时，小跑堂的又乐呵呵地跑了过来。
“大爷，看您一路风尘，大老远到白谷来，您要不要尝尝我们店的拿手菜？”
“小菜还不错，再来一碟，酒再来一两。”我咽了一声口水。我不是不想吃好的，只是身上没钱。这是个实情。我这点钱，说起来，还是铜罗汉声称我给他扫了这么多年院子，给的一串辛苦钱。
下山时，铜罗汉说：“两件事，一，不准吃霸王餐，二，不准抢钱。”
真是如雷贯耳。
我其实想问铜罗汉一声：“那可以杀人吗？”
但我没问。
小跑堂的没过多久又给我端来一碟小菜，一碗酒，奇怪的，这碟小菜是红色的，酒是绿色的。我一一尝了一口，都很好。于是我又多撕了两块牛肉干下来。
结账时，我给了小跑堂的两文钱，小跑堂的又找回我一文。我说：“这么便宜吗？”小跑堂的说：“您没点菜，这小酒小菜的，您在这再点上十两酒，十碟菜，也是一文钱，这是我们店的规矩。但是您就算只喝一碗水，也是一文钱。”
嗯……头一遭听说这么开店的。
这是我来到白谷的第一个下午，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我并没有找到小乙。其实我也不是必须找到小乙。小乙下山，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我呢，我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我只是好奇。小乙要找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么个木头一样的傻小子心心念念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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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李在来到息风客栈，是为了寻找小乙。他寻找小乙，只是因为无事可做。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找小乙，是因为从铜罗汉住处出来，一条大路，必经白谷。再无其他的路。
但这也难说。一座山，怎么可能只有一条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