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素坠崖后,未出三月,泽北王李绝便知告天下:魔子已除,劣女李素,已逐李氏宗族。
一时间识人皆婉叹,夷东王姜平远稍加探查,自是知其实情。魔子生还的可能自是没有,只这李素也不知所去,北王明里心有大义,背后也不免有为父之心,也在暗中派人找寻。
所以今日,姜平远这第二手准备,便是自信的踩在了李绝的义、父二心之上。
不日,李绝便派人差送来补骨灵丹五丸!书告:劣女已无瓜葛,且当寻常百姓。此丹为我北境赠于东王,以慰清缴之士。除魔平乱,宁轩辕净土,我北境也自当献出绵薄。望我朝百姓,能安居一方,各遂己愿。
姜平远捧着灵丹,自是笑的合不拢嘴。但似东王这种尽日里运筹人情的许借赊还之人,有其“道德原则”,人情之帐贯于四海,若是有甚背弃的勾当传出,其他人情也自是再收不回。
是故,收了灵丹,便要好好办事,既然北王言,李素是百姓,又叫保百姓平安。自是照办,平远收了书信,对着前方举手作揖,空讲道,“是,北王,小的遵命”,其实他早已打点,知会先前派去曲莱的二位灵官,只做摸查,莫起冲突。事尽如己算,大笑着出门而去,将灵丹收于库中。
同德镇。六月初六。
农家有谚:六月六,看谷秀。是说庄家长得好不好,秋收时收成如何,今日里便可看个大概。镇上农户众多,而今年也风调雨顺,瞧那地里充盈,自是满心开怀。各家的心喜,溢出至街上,也叫路人有感,似连这空都充满欢愉。
而这日,李素心中悲喜杂沉。这喜,源于今日是李垚生辰。悲,便无疑是垚儿之生勾连着自己最痛彻的回忆,与父决裂、与君长别。
那日,李素坠崖不久,屠氏残余去救屠夜,也是中了东王埋伏。与北王合力,皆分尸乱党,不在话下。
几粒如玉的泪珠跌落锅中。
“娘,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吃完,我还要去河边放灯呢!”李垚的催促,将李素自回忆中拽出。
拭去泪角,忙活起手中。“好了好了,来了,来了,快尝尝,素姨的玉挂沧海!”李垚庆生,陈月、小安自然在场。李素以食盘拖着三碗面,几碟小菜,打趣着,来到桌前。
李垚几个后院当院而坐,早些时候陈叔已安排后厨,与李垚几人一桌美宴,几个小娃吃的开心。只是这生辰寿面,当为娘亲手而做,故最后才上来。
“哇,好香,好香,我自是刚才吃的满肚,素姨这‘玉挂沧海’闻着也叫人食欲斗然!”陈月赶忙帮着李素摆弄碟碗,闻一气碗中,便如此说道。
“还是小月月讲的话,素姨爱听”李素回道。
“好吃,好吃!”小安吃过一口,也赶忙说道。
“娘,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爹的吗?”李垚问起。
李垚如此之说,源于待会儿的河边放灯,这是北人的风俗,每逢生辰,以寿面汤食点撒河灯,此灯便可传话于故人。还有传说,守河阴官闻寿面之味,会想起自家爹娘,而忍心放行,鬼神皆有怜悯之心!不过,这些故事,无非都是世人之心所化罢了,真正的天地鬼神,岂是凡人可猜。
“告诉你爹,垚儿今日一十满二,明日起,素当教些拳脚,以应来日。”李素放完小菜,说完便偷笑着朝厨房走去。
“什么!娘!我可以学功夫了吗?明日开始,你要教我功夫了吗?”李垚男娃,自是喜爱拳脚,听李素如此一说,自当心生欢喜!“哇,太好了太好了。”
李素虽不露修为,但拳脚功夫,也是不加掩藏,镇人也知,大户人家,琴棋书武,样样不落,并不稀奇。
一旁小安,陈月也甚是开心,陈月带头,“哇,素姨,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李素自是应诺。
河边柳下。
心中话儿皆已书于灯上,推将而去,一记浮荷,随着河流远去。渐渐淡为一个光点。或起伏跳动,或左右荡摆,
远看,好似摇曳的浮光,激昂奋抗,越过险阻,飘摇而去。不知,其实那是水力温和,浮光却才招架的住。
“爹,等孩儿长大学成,定报得此仇!以慰爹之天灵。”李垚喊将。
“叔叔!等月儿长达学成,定会帮李垚寻报此仇!我和他一起打坏人!”陈月此话喊得也是认真。
听闻打坏人三字,李垚欲要取笑,回头望见陈月眨巴的双眼中,透出的认真,也再笑不出,便只嘴角微微翘起,以示感谢。
陈月对视而慌,左右寻接,拉一把身旁小安,赶忙喊道:“哦,还有小安,小安,快,你也喊,我们仨一起报仇!快,喊。”
小安心中本也有话,被陈月如此一拉,却也无从可说,随意应和“恩!叔叔,我也会的。”
三人靠河而坐,聊起他日行走江湖的畅想。
“诶,李垚,你说,要是我中了十步断命散,你能背着我走多远?”
“诶,李垚,你说,要是你中了五言绝命丹,你要说哪五句话?”
“小安,小安,你也会帮李垚的吧!”
夜里尽剩下陈月的声音,也许是夜深望不清彼此,就好像闭着眼睛,自己和自己说话一般,陈月说了很多话,小安说了很多恩,李垚,想了很多以后。
曲莱城内。
曲莱,也算西境的大城之一,街道通透,行人得体。亭台楼阁二侧林立。这正街之上,具是些铺内的买卖,兴隆繁盛。去到侧街小道,则可见些走街串巷的担夫,长担一落,摆几张矮凳,也算一处生计。
东街口刚拐过弯,有一大槐巷,因巷口一棵三千年的老槐得名,老槐年迈斜长,向一侧弯去,树体约莫要五人合臂之围。此树之妙在这树的上端,生生又长出一颗新树,巷子里的人皆感其形,便取了名,叫双生槐,又因槐荫茂盛,每每夏日,树下便非常的热闹。也吸引的担夫总在争抢这片生意宝地。
这日里,凉茶张来的早些,便占好了位置,摆起矮凳等待开张。
“施主,不知贫僧可否讨碗水喝。”说话者正是一曼达僧人,约莫四十岁的中年样貌。不过这中土之地,百年修行之人大有,单凭样貌也无法断其真身。
此人身披一件灰色破旧的袈裟,却面露轩昂,给人以威严之感,一点也瞧不见破败之意。
凉茶张也是热心,“得嘞,老师傅,您坐,您且坐,这就上茶!”甩几下手中的白巾,将矮凳收拾干净置于和尚身旁。接过和尚手中木钵,沏满了热茶递了上去。和尚谢过。
“老师傅,是西境外过来的吧。”凉茶张找着话茬。
这西界之外,走不出百里,便进了迦叶神域的地界。迦叶神域内,虽没有大国,可零零散散的宗门派系林立,曼达佛宗,便是其中之一。
中土大陆的灵修之法,乃三皇所创,传于上古五氏,如今脉系轩辕。以天地灵气催发灵骨,灵骨化气,再凝气为精,此乃灵骨、天师、亚仙,三重修为。此法玄妙但并不唯一,除了轩辕,泰越两国以此法为正道,这东极幻海,西极迦叶也各自有其法门。
但大道至简,殊途同归,中土大陆之上,各式的法门其终点,或者说,凡人可见的终点,都是肉身羽化,得之神通。
曼达佛宗,以因果为基,以顿悟升阶,上古以来,也成就过几位超脱凡尘的修者。与轩辕国渊源非浅,也算交好。故常有这曼达僧人,来中土结缘。以修其身心。所以这凉茶张也不陌生,反倒有些明知故问。
“正是。贫僧,曼达佛宗,礼元。”和尚答到。
“哦,礼元大师,礼元大师。”客套之间,街上行将过来二人,各着一身锦服,黑底金边,正是东境高阶灵官的正服。一边骂一边走来。
“你说说,这叫什么不好,偏偏要叫李素。”
右边的人警觉一些,示意他小心说话,接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已经查到最后一户了。”来至凉茶摊,转声说道,“店家,两碗凉茶。”
此二人正是东王派来打探李素的贺为、卢尚。奈何受了东王暗中行事的嘱咐,两人带东王手记,先是去曦皇城请得镇西王的手令,再来这曲莱,入了户籍管,又不能差人,只能自查,取了十年间在此常驻的名叫李素的女子住处。竟多达三十几户。
这户籍官也尽日偷懒,记得潦草,家中境况一时不曾分辨。又得挨个查探。
而这最后一户名叫李素的女子,便在这大槐巷内。二人一边叫苦,一边寻将过来。
“来来来,两位官人,这边坐,这边请坐!”凉茶张熟练的收着凳子。
“不必了,我们喝完就走。”贺为也是随性,不等店家过来,自己便沏下两碗凉茶,二人一边喝,一边四顾。瞅瞅和尚,望望双生槐,再看看这大槐巷内。心想着查完此户,定要去醉仙楼吃他八碟八碗,以补元气!
礼元喝完钵中残茶,起身又向店家讨要,“店家,贫僧这就要入巷,去拜访旧友,不知能否再与我一钵茶,好做拜友之礼。”此言一出,凉茶张、贺为、卢尚三人皆奇,哪有拜访友人,端一碗凉茶去的。
店家不解却也不知拒绝,只得接过木钵,一边沏一边笑着道出了众人疑惑,“大师,这是何意?怎得端一钵茶去拜友,我们轩辕国可不兴这个。”
礼元笑道,“我这好友,原是北境王府贵人,瞧不上那世俗之物,此茶甘甜,送其最好。有劳施主了。”说着单手立掌行礼。
此语惊了贺、卢二人,险些被这凉茶呛口,赶忙说道,“等等!和尚,”又觉此言突兀,故而改口,“哦不,大师,师傅,敢问大师之友可是位女子?”
这下就剩下凉茶张一人惊奇,寻思着今日是怎么了?又是拜友端钵茶,又是和尚寻女人。好生奇怪。心想着不能吧?
礼元答,“哦?施主如何得知?”如此答复,便是肯定了。
贺为、卢尚放下茶碗,来至礼元身前。心中暗想,对了对了,北境贵人,女子,这就对上了!赶忙问,“敢问,此女可有一子?”
礼元笑答,“确有一子。”
卢尚轻咳示意,莫要暴露,只是这贺为面对苦苦追寻的人忽将欲出一时激动,赶忙又问了出来,“不知,此子姓甚名谁?”
礼元收回了笑容,说道,“此子姓名,二位怕是无命听得了!”
凉茶张听得叫苦,今日里还未有一文入账,却已是第三次大吃一惊,这,这,这莫不是和尚,要杀人?
(本节完,下节预告:织云布星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