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姐酷爱百合,她的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从非洲空运来的最新鲜的紫色百合,非常名贵的品种。
“坐。”华姐对沈冰说,脸上是公式化的优雅微笑,“琚总,酒会筹备得差不多了。向你简单介绍一下,刘珩,开始吧。”
我握着文件夹的手指被汗浸湿了,文件夹突然变得很轻,我紧紧的抓住,生怕它从我的手指脱落。琚毅就在距离我两米的地方,我却不敢看他一眼,一口气提在胸口,我慢慢的放。慢慢的放。四周静得出奇,大家都等着我说话。
“喔……酒会、那个酒会……”我支支吾吾,A4纸上的字变成了无数个不停扭曲的小蝌蚪,我的脑子成了一团乱麻,先是把酒会地点从洲际酒店搞成了希尔顿,然后把与会贵宾的名字报错。好不容易说完,背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贴在了身上。空调吹在身上,冷得我瑟缩。真希望华姐发火,然后把我赶出办公室。
沈冰一脸尴尬,华姐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不方便发作。我低着头,很想找一个黑屋子将自己隐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大致就是这样了,您还有什么意见?”华姐笑着征询琚毅。
“方案我回去再看看,基本没什么要改的。你们安排的很好。”琚毅说,他的声音多了几份沉稳,但还是那样温和。我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像个小偷。他脸色有点发白,应该是光线的问题,又或者是我的错觉。
走出办公室,我直接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洗脸。四肢绵软无力,眼睛里仿佛有根针在不停的刺着眼膜,但我不能哭。
很早以前,我已经放弃了对未来的希冀。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插曲,眼泪是毫无用处的。
对于不快乐的事情,我通常选择遗忘。人生多短暂啊?没有必要沉湎于悲伤。所以,最最难的那段日子,我几乎已经记不得了。事情过去许多年,我才偶尔敢回想。
琚毅一直躲避我。跟我说分手的那天晚上以后,我就找不到他了。我执着的在他们系里、食堂、教室、宿舍以及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等他。如今想来,那时的我真的顽强,顽强得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那些日日夜夜,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见到琚毅。至于见到他后说什么、做什么我没有想过。我那样的害怕,害怕他突然就不见了,所以我一定要见到他!更确切的说,那时的我没有理智更加没有灵魂。
我每天吃很少的东西,不上课、不和人说话。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
直到有一天,杜茜来找我。她是我高中同学,就读于临街的舞蹈学院。
“刘珩,你怎么瘦成这样?”她惊异的说,“都快和我差不多重了吧?”杜茜修芭蕾,纤瘦无比。
“知道什么是减肥的良药吗?失恋。”我苦笑。
杜茜看了我一会儿,“这太不像你了。”她迟疑了一会,“刘珩,我看见琚毅了。他和孙瑾明天一早就去英国。算了,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我茫然的看她,“他……他没在学校啊?我……等不到他……他没有跟我说。”我的心漏了一个大洞,好像有冰块不停往里漏,冻得几乎失去所有的知觉。
“唉……别傻了。刘珩,你向来都是坚强的!所以,这次也要坚强一点。”
我摇头,别人是不会了解的。我对琚毅的爱没有人会了解,他把我从黑暗的水里拉起来。重回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明澈的眼睛和微笑的表情。他给我带来温暖,带来希望……他给我的就是我的全世界。没有了他,我不知道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我还是没有见到琚毅。那天夜里我就病了,这病来势汹汹毫无征兆。我发着40度的高烧,迷迷糊糊的病了一个礼拜。冰和火一直啮噬着我的身体,但我好像没有挣扎,我情愿呆在这冰与火的世界里永远不要醒来。
病愈的时候已经开始了雨季,一切看起来都是湿漉漉的灰色。我因为生病错过了期末考试,面临着多门功课的重修。镜子里是完全不敢认的自己,眼睛大得吓人,那是完全没有神采的眼睛,像一个盲人,头发干枯,枯索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
没几天就放暑假了,舍友都回了家。我一个人住在宿舍里,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读书复习上。开学以后我就要补考。
一个人在校园里生活,每天傍晚去拎两瓶热水。食堂有粥和馒头,买回来可以顶一天的伙食,除了打水买吃的我足不出户。感觉自己犹如枯竭的井水,再也不起涟漪。
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安排过自己了。以前,都是琚毅每天帮我买好中饭和晚饭,他偶尔工作忙的时候,我就随便吃些饼干了事。
傍晚,晚霞把整个校园染成了红色,路上的学生很少。我走很远的路绕过一号食堂,到新的食堂买吃的。一号食堂有太多关于琚毅的记忆,我没有勇气踏进去。
“刘珩?”
我一手提着两个热水瓶,一手拿着的搪瓷盘里堆了五个馒头。看见萧励沣的时候我有片刻的失神。这短短的几天里,我几乎患了失忆症,我费力想了想才记起他是谁。他穿着很正式的短袖衬衫,表情带着几分诧异,自然是因为我形容枯槁得像鬼。
我冲他笑,他扬了扬眉说:“走,带你吃饭去!瞧你饿的。”
他把我带到繁华的闹市,吃的是家乡s市的菜式。我发现我真的饿了,一连吃了三碗饭。四菜一汤国宴标准,个个盘子都底朝天。我觉得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我都是空的,空得急需东西来填满。
“想家了吧?”萧励沣坐在我对面吸烟,他一路看着我吃,自己却没动筷子。其实他很年轻,二十五六岁吧。但是,他的眉头总带着些阴翳,给人老成的感觉。
我摇头,眼泪却滴落在面前的空碗里。我把头低得很低,怕他看见。
“老板娘,结账。”萧励沣好像没有看到我哭,“走,兜兜风去。”
“我朋友说你好久没去上班了。”萧励沣开一辆半新的北京吉普,他把窗子打开,风很大。
“我忘记了!”我惊叫。我竟然连打工都忘记了!“你……能帮我打个招呼。我前几天病了。”我很不好意思,但我需要这工作和这些钱。
萧励沣笑了,剑眉长入发鬓,眼角透着晶莹的光。我第一次发现,他长得很好看。
“我真病了,差点烧成傻子!”我觉得他不相信我,急急的分辨。
他朝我看,半晌才说,“我相信,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这里是有点不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你才不正常。”我躺在靠椅上,窗外黑夜里的树像一个个人影,向后面飞快的奔去,走得那样决然,毫不留恋。
那天以后,萧励沣隔山差五的找我陪他吃饭。他说有个生意在这里谈,估计要留两个月。除了看书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又不想让自己空下来,他每次找我我都赴约。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男人特别仗义,每次吃饭都他掏钱。当然,他应该很有钱。而且属于富二代一类,有钱但是没事干的那种。
那时流行“大夜市”,就是一个晚上连着看四五部电影。以前我就很想去看,但琚毅总是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陪我看这个。
学校附近有个长江剧院,一个晚上连播五部电影。萧励沣陪我去看,那天晚上先放的是刘德华的《暗战》。刘德华演一个身患绝症的骗子,临死前设计替他爸爸报了仇。结局很痛快,坏人都有了悲惨的下场;但又很悲伤,因为刘德华死了。我觉得难过,就在黑暗的剧场里痛哭起来。
暗自庆幸萧励沣睡着了,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哭。第二部放谭咏麟、张曼玉、曾志伟的《双城故事》,看到后来我又哭了。一个人在零落的黑色空间里泣不成声,最后哭睡着了。
睡着以后就觉得冷,好像看见夜里琚毅飞快的跑开。那背影决绝……我疯狂的叫喊他,但是他义无反顾。彻骨的寒冷迫使我寻找温暖,我的身体缩了又缩,半晌才找到一个温暖的角落。
三场的时候我还没睁眼,就听见萧励沣的声音:“你搞什么,说来看大夜市,却睡得跟猪似的。”
我揉着眼睛,看见他已经大步的往剧场外面走。我双腿脚麻木,软软的的跟上他,“我看了两部,两部!是你先睡着的!”我很不服气。他这样也叫看“大夜市”?太没有专业精神了。
“我看了第三第四第五部!”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脸上突然有些不自在,脸竟然红了。
“骗人,你早就睡着了!”我笑。“不然,你告诉我!你都看了什么?我去问他们,放的是不是这些!”
“神经!还真烧坏了。”他浓眉纠结了一下,粗声说,“我没空陪你疯!今儿事多,先走了!”
“哈!说不出来了吧!”我洋洋自得,“就知道你没看。”我跟着他出了剧场,回头看见昨天放的电影表《暗战》、《双城故事》、《金瓶梅》上中下……。海报上还有******半露****的妖媚样。我的脸刷的就红了,双颊一直烧到头顶。
幸好后来我睡着了,要不真的只能找地洞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