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朋友很少,送殡的仪式很简单。李曼青哭得几乎虚脱,我和程曦只能扶着她。殡葬的事都是程曦和琚毅帮的忙,我望着爸爸的墓碑心里的悲恸无以复加。但是我发现,爸爸去世到现在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刘珩,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这个样子让我更加担心。”程曦眼眶通红,“你哭吧!哭不出来会憋出病来的。”
“我没事。”我的面部表情一直是僵硬的,想努力微笑都做不到。
“知道你辞职了,要不来HL吧。我跟老板说一声,应该没问题。”程曦诚恳的说。
我摇头,“‘恒沣’那里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我也想休息一下。”我抬头,触及到琚毅深湛的目光,那里有最最深的谅解和痛楚。
“也是,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程曦问。
我摇摇头,“再过一个礼拜我就不用上班了。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我努力的笑,这一个礼拜以来,我最多就睡了十个钟头。已经到了一月底,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只是,我只有一个人了。
“恒沣”的年夜饭在腊月二十日晚,搞得很隆重,超五星的酒店宴会厅摆放了一百五十桌酒席,所有员工都参加。我坐在大厅的最最后面,台上的人小得如同蚂蚁,我只知道萧励沣带着余暮寒来了。年底抽奖的奖品很多且很诱人,但是人生鼎沸中,我只觉得孤单。
“刘珩!你别顾着喝酒了!大奖!抽大奖的时间到了!”小安不停的推搡我。
我喝下满满的一杯红酒,四周嘈杂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些仓惶,“我这个人没运气,有奖也不会轮到我。”我笑。
他们的欢呼声和吵闹声使我迷惑,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开心呢?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悲凉莫名的世界!
“211!211!刘珩,是你!你看!”小安大力的扯我,“快去领奖!是个六十寸夏普彩电!价值三万呢!”
主持人大声喊:“211,请那位幸运的211同事上台!”
我在众人叫喊声中慢慢走上台,60寸的大彩电?我现在住的地方恐怕都放不下吧?
喝了两瓶红酒,一瓶蓝色经典,但我依然清醒的走上舞台。台上站着一排中奖的人,萧励沣脸上带着个绅士的笑,慢慢的走上舞台。
“请我们的总裁萧励沣先生为这位小姐颁奖。”主持人说。
“恭喜!”萧励沣把象征奖品的卡片递给我,大厅的水晶灯出奇的亮,闪得我睁不开眼睛。
“有些人恐怕要失望了,彩电又不能换钱。”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字字清晰的传到我耳朵里。那么尖刻的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回过头,冷冷的说:“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琚雪耸肩,一脸淡淡的得意。
“你再说一遍。”我走到她面前,声音平稳。一把冰冷的剑刺到我心上,我的心就像决堤的山洪,愤怒慢慢的扩展到我的四肢百骸。大庭广众下,靠近舞台的人个个都听见我说的话,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琚雪的脸色变了变,仰头傲然的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本来就喜欢钱,为了钱可以把自己都卖了!如果你愿意,我出一万买下你的电视!近来,你应该很拮据吧?”她笑得高兴。
我突然伸手狠狠的给了她一个耳光,几乎用了我的全力,“这一掌是替我爸爸打的,你不该侮辱一个老人!”琚雪愣在当场,还没回神我反手又是一掌,“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因为你说话太贱!”
“你……”琚雪捂着脸孔,惊异之下竟然忘了该做什么反应。
我最后用力扇了她一下,我的掌缘有辣辣的疼痛感,“这最后一巴掌是替你妈妈打的!你这种样子,她早就该打你了。”
“刘珩!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报警!我要报警!”琚雪羞愤难当,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浑身发抖的指着我说:“我要告你,告到你坐牢为止!”
“随便你。”我冷冷的看着她。
众人好像在极大的忡怔中回过神来,迅速的将我们两隔开。七嘴八舌的说,“算了,算了,今天高兴。大概是喝多了!”
我转身从人群中挤下台,“刘珩!你怎么了?真喝多了吗?”小安惊恐的拉着我。
我将手里的奖品卡片往她手里一塞,“送给你。”
长街人稀,阴湿的小雨洒在街上,泛着灰白的光晕。我的肩膀被寒风一吹,血液迅速冰冻起来。这才发现,外套遗忘在餐椅上了。连同我的手机和皮包。
我该不该回去拿呢?其实,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过去的那几年,每做一件事甚至每一次的妥协都是为了爸爸。现在爸爸不在了,我突然不知道生活的坚持在哪里?雨滴打在我脸上,刺骨的寒冷包围我。我的脑子像被灼热的火燃烧着,身体冷得麻木。不远的站台来了一辆公交车,我上了车,车上的温度使我紧缩的身体稍稍放松。
“师傅,这车开到哪儿啊?”我的视线一片模糊,仿佛置身于一个灰暗的铁盒,东南西北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说话的时候我必须放慢语速才能把我要表达的说清楚。
“东平路。”司机说。
东平路,城北的东平路?我家就在那里!我笑了,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虽然昔日的马场早就夷为平地,或许是高楼林立。谁又知道。现在我可以过去看看了!我靠在窗口,雨不停的打在我脸上、脖子里……窗外疾驰而去的街灯和店铺犹如映画,那么不真实。我突然想,这么多年不回去和一两天不回去其实是一个概念。其实,即便是一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再回不去了。过去就代表着失去……温热而略带苦涩的液体流进我口中,沿街林立的高达建筑在暗夜里犹如怪物,重重叠叠的压在我胸口。
“小姐!到终点站了,请下车吧!”
“哦。”我站起来,双脚像踩在棉花地上。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倒像是一颗颗的钢珠打在我的脸上身上。下车以后四周是一片冷清,只有几个苍白的路灯伫立在街头,这里好陌生!这里是不是东平路?不应该这么冷清啊!我环顾四周,不远处枯瘦的杨柳斜斜的站在湍急的河边。不错,真的是东平路!马场的旁边就是一条长河。我走到河边,一只手扶着柳树,河水黑如深潭,雨丝洒在水面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我的身体摇摇欲坠,但我的心里很高兴,这条河多么熟悉啊!无数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在河边玩耍、看书……那时候我有爸爸、有家、有幸福……我多么喜欢这里!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抓住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穿着一身的黑色,非常高大,高得我必须仰视他。我定睛看了半天都看不清他的脸孔。他拉着我离开了河边,俯下身体,乌黑的瞳孔在我眼前放大,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他紧紧的抓住我的肩膀,好像在对我说话,可是我的耳边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我想开口说话,但我的嘴唇已经冰冻得无法动弹,最后只能对他抱歉的笑。
他好像紧紧的抱住了我,寒冷使我瑟缩,他的怀抱宽广而温暖。我用力的缩在他怀里,我的双脚仿佛踩在云端。突然觉得困倦不堪,我的身体一轻,他把我抱了起来。
“你……你去哪里?”我问,但是管他呢!我真的累了……累得没有丝毫力气再追问和探究,我是真的累了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