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
东莞。
塘厦。
一个立交桥下面。
李学明坐在石阶上面，两眼盯着手中的一个苹果。
确切的说，只是半个苹果。
苹果的另一半，已经坏掉了。他用手扣持了半天，才把坏掉的那部分，抠掉了。
剩下的一半，只是硬硬的，没有软塌下去。
在李学明看来，它就是好的，比得上南京的板鸭，德州的扒鸡，它们都是一样的，让他眼馋，想流口水。
天闷热的厉害，迅速爬上来的乌云，已经遮住了太阳。虽然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
雨，大雨。
很大的雨。
在雷鸣闪电之后，翻江倒海般的倾泻下来了。
桥洞两边，迅速出现了流动着的珠帘，晶莹剔透的珠玉，在黄昏的雨雾里，格外明亮。
透过流动的珠帘，灰蒙蒙的天，无边无际的。
坐在路岩石阶上的李学明，没有去吃他的美味晚餐。
瞬间而来的水帘洞，很是不错的。站在水帘洞里面向外看，烟雨蒙蒙，绿色的树木，在雨雾中，越发显得秀丽。
“多美的风景啊！”有的人会这么说。
“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也有人会这么说。
“扫兴！”
“该死的老天爷！”
“真……倒霉！”
这是李学明此刻嘴里念叨着的。
虽然饿的厉害，他的嘴，现在还顾不上去享受他的晚餐——那个已经坏了一半的烂苹果。
在诅咒中，他站了起来。
他不得不站起来。
桥洞里面的水，慢慢的，慢慢的涨了起来。桥洞里面的两个阴井盖，已经成了猛水的拦路石了。宏大的雨水，搅动了地面上的灰尘，使得向阴井处冲来的洪水，变成了黑乎乎的泥浆。泥浆在阴井处，形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漩涡。
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膝盖。
站在泥浆水里的李学明，把他唯一的行李——一个大街上拾来的塑料袋——举到了头顶上。
塑料袋里面，有他的两件衣裳：一条裤子，一个短袖的衬衫。
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至少，在他看来，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一张身份证和一个毕业证。
衣服湿了，可以晾干。
身份证过了塑，无所谓干湿。
毕业证却不能沾了水，不然，就什么都没有了。水泡了的纸，是没有办法复原的。至少，现在，李学明是没有办法让他复原的。
况且，毕业证也是要命的东西。
没有这张大学毕业证，仅凭一个身份证，也是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的。
尤其是现在，在东莞。
他已经丢掉了一份工作。
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个工厂的厂服。
草绿色的上衣，左边口袋的盖子上，“大诚五金”四个字，似乎在嘲笑李学明。
你已经离开了大诚五金厂，居然还穿着人家的衣服。
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李学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脸皮厚，吃个够！”
如果堵气，现在只能光着屁股，在混泥浆水里洗大澡了。
七月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雨滴还在滴落的时候，西天的太阳，又露出了笑脸。
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刻，在李学明看来，也是一个可以高兴的事情。
今夜，总不至于，会在混水泥浆里泡大澡了。
桥洞里面的水，已经全都顺着下水道流走了。
太阳终于走完了一天的旅程，回家休息去了。
七月的南方，温度高得可以。很快的，地上已经干了。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已经露出了白色的亮斑，在路两边的路灯下，发着微弱的白光。
“快九点了！”李学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自言自语道。
他又坐在路岩石阶上了。
屁股底下垫着他的宝贝行李。
那个黑色的塑料袋。
一辆轿车，飞驰而来，又飞驰而去。留给李学明的，只是一身的泥巴点子。
“妈的！倒霉透顶了。”李学明骂了一句。
手里的半个苹果，上面也沾上了泥点子。
他看了看苹果，抬起了手，想扔掉它。
不争气的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李学明慢慢的放下了手。
他又看了看苹果。
苹果上面，扣掉的那一边，余下的断口上，有些氧化了，颜色已经开始发黑。
可恨的是，上面刚刚还溅上了泥巴。
路灯的光线下，看到的并不清楚。苹果上的氧化痕迹和泥巴，大多是和李学明的下意思的经验有关的。
经验这东西，有时候很有用，但这时候，却又很要命。
肚子再次咕噜的时候，李学明闭着眼睛，把苹果放到了嘴边，咬了下去。
“哧”的一声，一股清凉凉的滋味，顺着舌头，滑进了嗓子，而后，流进了胃里。
“好舒服啊！”李学明闭着眼睛，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一口苹果，他足足嚼了两分钟。果汁混合着口水，流进胃里，也可以欺骗一下，饿了两天的胃。
捡来的半个苹果，慢慢的进了肚子里。李学明感觉没有那么饿了。
离开大诚五金厂两天来，除了在水塘边，喝了一些天然牌矿泉水以外，胃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今天运气还不错。一个卖水果的，扔了一个苹果，李学明捡了起来。
现在，肚子没有那么饿了。雨过天晴，天也凉快了好多。困意来袭，挡都挡不住。
“饱暖思＊＊！”
“古人说的太对了！”李学明说道。
肚子里面，刚刚有了半个烂苹果，自己就已经瞌睡了。
路边上的五金厂，电子厂，制衣厂，其他厂里面，加班的工人们，刚刚下班。晚上的夜宵，还没有吃到嘴里呢！
可恶的夜宵！
可恶的肚子！
在想到工人们的夜宵的时候，竟然又“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瞌睡虫似乎也闻到了夜宵的香味，急忙忙的赶去了。
李学明现在精神头实足了。
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时候，这几句诗，莫名其妙的闯进了李学明的脑子。。
红豆已经开花结果了，现在，身在南国，就算采撷一万枝，又能送给谁呢？
秦玉珍？
李学明在黑夜里，自己笑了笑。
大学毕业以后，她已经回到了山东老家。一年多了，她应该已经忘了他吧。
就算想送，也只能明月千里寄相思了。
相思最无情，
空阶坐到明。
现在的李学明，独自在异乡，默默的坐在路岩石阶上，背靠在桥洞的石壁上，黯然无语。
明天去哪里？
明天怎么办？
眼前饿肚子的事情，比千里寄相思重要得多了！
七想八想的，李学明终于睡着了。
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李学明睡着了。
饿了两天肚子，跑了两天路，就算不瞌睡，也把自己累晕了。
上海，长风公园，林荫道上。
秦玉珍一只手里拿着一袋锅巴，另一只手，举着一块锅巴，向李学明递了过来。
李学明伸手去接，秦玉珍却笑着跑开了。
李学明赶忙去追。
追着追着，突然一脚踏空，陷了下去。
李学明赶紧向上爬，眼看着就要爬上来了，已经看见了秦玉珍了。
她却狠狠的踢了他一脚。
“哎哟！”李学明叫了一声。
“哎哟个屁啊！起开，起开！扫地了！”
李学明睁开了眼睛。
面前一个大婶，拿着一个大扫把，正拿脚踢他呢！
秦玉珍没有了。
锅巴也没有了。
面对着他的，除了大婶的大鞋底，还有一个东西，就是大婶的大扫把。
天刚刚蒙蒙亮，正是懒人们睡晨觉的好时候。
李学明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拿起了坐在屁股底下的塑料袋，他向桥洞外面走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
阳光明媚，经过昨天晚上，那场大雨的洗礼，马路边上的青草绿树，越发清秀美丽了。
李学明此刻，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美丽的风景。
天大亮了。马路上，人们多了起来。走路的，骑车的，开车的，川流不息的。
大马路很宽很宽的。
因为改革开放，国外来投资建厂的多了。所以，基础设施得跟上去。
厂房，马路，绿化，生活……
马路边的绿化带外面，多数还是庄稼地。不多远的距离，就会出现一两个厂子。
厂房集中，人员才会集中，才会有足够的劳动力来到这里。
不管是廉价的还是高薪的，有人才会有劳动力。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市场，贸易市场，尤其是农贸市场。
民以食为天，无论在哪里，都是这样的。
李学明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农贸市场。
“炒河粉，来一碗不要？”一个小摊子里面，传出了一个声音，吓了李学明一大跳。
“不要！”李学明很坚决的拒绝了。可是他的胃，立即表示出了它的反对意见。“咕噜咕噜”的说道“我要，我要！”
昨天晚上的半个烂苹果，早就不知道跑到身体的哪一部分了。胃里面确定是什么也没有了。
不管胃里面怎么嘀咕，李学明还是很坚定的迈出了步伐，向前走了。
他不是走进市场，而是远离它。
没有了诱惑，就不会有犯罪。
李学明想道。
可是，本能的反应，和欲望的诱惑，简直就是两码事。
欲望可以控制，转移。
本能却无可奈何，因为肚子时不时的，总要提醒他，我已经快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嗨！李学明！”有一个声音，直接冲他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