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昭闻言笑容瞬间凝滞,一脸你居然千挑万选选了这个的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
萧霁翘起了二郎腿:“当然确定,能有幸听昭云公主为我独奏一曲,整个上京怕也就独我这一份了吧。”
李慕昭冷笑,手指拈弦:“那你可别后悔,我这人弹琴有一个毛病,弹起来可就停不下来了。”
萧霁闻言一笑,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李慕昭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一曲毕后,亭台里响起了萧霁的掌声:“此曲只应地府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李慕昭愤恨地说道:“你自己要听的。”她本以为萧霁中途就该求她手下留情了,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就这么端坐着听完了整场。
“我自幼耳力便比寻常人好些,在前厅隐约听了一下午,没想到竟然真是公主殿下您的大作……”萧霁摇头晃脑,明摆着来找茬。
“……”李慕昭愈发悲愤,“你这人怎么总是如此叽叽歪歪,我还不乐意弹给你听呢!”她搓了搓手,上午不慎被割破的伤口一下午练习下反复结痂又划破,伤口越拉越大。
萧霁拉过她的手,看了眼,叹了口气:“弹琴的手最是重要,你觉得这点小伤不打静紧,但是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逃不过,”他在李慕昭伤口上狠狠一按,李慕昭“嗷”的痛叫,迅速抽回手,萧霁接着说道:“你看,就像这样。你刚才那曲比下午练习时弹走音的部分还多,就是因为你在潜意识避开伤口,这样练习,永远不会有结果。”
“萧将军对琴艺还有如此深的认识,真是没想到。”李慕昭咬牙切齿的说,“不过说说就说说,不必动手。”
“这还不最关键的地方。”萧霁看着她笑了笑,把琴掉了个,挪到自己面前,拨动琴弦,弹得不是李慕昭的那首《长乐曲》,而是《塞将》。
起头是三两声孤勇愤慨,接着是千军万马铺面而来的黄沙,孤注一掷的声嘶力竭,敌军退却后的茫茫苍凉。
而后在某一日,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病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曲毕,透着寒凉的晚风荡过满是枯荷的莲池,余味声长。
“微臣不才,未曾尝过长乐的滋味,所以《长乐曲》怕是也弹不好,殿下觉得我这《塞将》如何?”
“天下乐师几人晓得长乐滋味,只是听者喜欢,所以才风靡在这上京城,”李慕昭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一曲的苍凉里,垂眸道,“将军琴技自是了得,我……自是佩服。”
“那要不要我教你作弊的方法?”萧霁得意的掸了掸长袍,又道,“还是算了,若是教会了,公主你可就又欠下我一个人情,在公主这讨债可是困难的很,我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对付王相得好。”
“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李慕昭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听闻萧霁有作弊的法子,别的想法瞬间抛开了,心中蠢蠢,“将军想要我帮什么忙,我都可以考虑。”
萧霁笑的开怀:“我要向公主讨你的驸马之位……”
李慕昭眉头一横。
“殿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萧霁拖拉着声音补充,“别的我倒还没想好,不如,殿下写张欠条给我?”
“你这人,怎么,怎么如此……”李慕昭被萧霁这一连串的举动惹恼到后槽牙咬的咔咔作响。
萧霁不待她说完,已经把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摆在了她面前:“我这里,赊账不要紧,白纸黑字的凭据可不能缺了。”
李慕昭恨恨看了他一眼,提笔写下“今日欠萧霁一诺云云”,而后又不放心,添了三大张限定范围的条款,两人又为兑诺的截止时间扯了半天的皮,最后李慕昭愤恨地看着萧霁心满意足的把厚厚一叠纸对折塞进了袖子里:“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萧霁笑着看她,而后一番耳语。
“当真?”
“殿下不妨一试。”
深夜,常公公领着两个打灯笼的小太监站在李慕昭的寝殿前擦了擦汗,伸手拍了拍殿门。
小绿娥不知从哪蹿了出来,匆忙制止:“公公,可别,我家殿下正生着气呢!”
老太监面色一苦:“绿娥哎,殿下怎么就魔怔了,这《长乐曲》已经连着在这福宁殿响了几天了,陛下都已经躲去庆安殿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绿娥说道:“陛下寿辰将至,我家殿下忧心会在表演里出岔子,唤来乐师日夜苦练,”她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又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公,陛下心烦,我家殿下也心烦,为何不下旨免了公主献曲的节目?”
常公公麻利的捂住绿娥的嘴,屏退了两个小太监:“你这小丫头,圣心是你揣度得的?”他环顾四周,眼见没人,这才低声说道:“金口一开,怎好收回。”
殿门在此刻被拉开,李慕昭探出头来:“谁在我门口鬼鬼祟祟!”
“殿下息怒。”常公公给李慕昭行了个礼,“陛下派我来问问殿下的进度。”
“父皇若真是心疼我,就不会给我安这么个苦差事!”李慕昭撇着嘴说道,“常公公要不进来,我给您弹一遍,您也好回禀父皇。”
“不不不,”常公公心脏都抖了一抖,“公主殿下这可使不得,这是您要献给陛下的祝寿曲,老奴怎敢聆听,公主这不是把奴才搁火上烤嘛!”
“奴才这还有句话是陛下让带过来的,让公主注意休息,倒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常公公笑的褶子都皱了起来,“陛下可是心疼公主了,今日都问了您好几回呢。”
“我就知道父皇最是疼爱我了。”李慕昭语气里顿时带上了几分恃宠而骄的小女儿的欢喜,“这么晚了,还劳常公公来通传,昭儿有愧,这几日累的福宁殿夜里都不得歇好,这就让乐师回去。”
“唉!”常公公大事告成,擦了擦汗,“公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与公公商量个事,明朝给陛下备膳时甜物可否少搁些,我打算炖盅甜羹送去,怕父皇到时吃腻了味。”
“公主孝心,老奴自然知道如何做。”常公公笑着应下,“天色不早,公主早点歇息,老奴先告退了。”
常公公这边一走,李慕昭下一秒就敛了笑容冲绿娥勾了勾手,小绿娥踮者个小碎步跑过去,李慕昭附在她耳边道:“去找御膳房炒菜的谭厨子,给他片金叶子,让他明早前去昭云殿的小厨房炖盅雪莲银耳羹,你到时给我端来。”
绿娥瞪大了眼睛:“可是殿下你刚才还说要亲手给陛下做羹的,您这算不算欺君呀?”
“我只说我会炖了甜羹送过去,可没说我会亲自看着炉子,”李慕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绿娥,“这后宫里有几个嫔妃会真耗上几个时辰给陛下做一碗都不见得能端到陛下面前的甜汤?口味合适也就罢了,万一陛下吃不惯,天威难测,你是想住冷宫呐,还是想进浣衣局?”
“若是这样说的话,找负责甜点做羹的卓师傅不是更好?”绿娥依旧懵懵懂懂。
“一个人做出的羹汤,陛下年年吃,月月吃,就算没吃腻,也尝得出是他做的,”李慕昭说道,“谭厨子从前不服气,也钻研过一段时间的甜点羹汤,我尝过一次,其实也算是颇有水准的,正合适这差事。”
“奴婢明白了,”小绿娥笑的眼角弯弯,“奴婢这就去找人。”
李慕昭退回殿内,实在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萧霁教她的法子蠢得很,他说所谓缺少乐感,说白了就是节拍跟不上,动作不到位,导致曲不成调。乐感这个东西练不来,好在李慕昭的目的只是掌握一首曲子,那便可以反其道而行,把曲子拆分成一套复杂的动作,然后用她的好脑子背下来。
李慕昭寻了一个乐师来她殿中反复演奏,她自己边听边记:“左掐起右勾、托、摘,顿一下,左吟、进复右打、摘,顿两下……”,这层层叠叠的干枯稿子正常人看了怕是头都会大,但对李慕昭来说,背下这些可比老乐师教育她要用心感受、随心而动这种玄之又玄让她摸不着头脑的的东西让她踏实多了。
她这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旁的美貌乐师姐姐却已经是双目呆滞了,连着几日演奏了百来遍《长乐曲》,是个人也吃不消。
李慕昭心下愧疚,道:“你也先回去歇上两日吧,后天再来找我,我们再把最后一小节磨一磨。”
那乐师听了前半句心中松了口气,后半句却又被堵回去了,忍不住道:“殿下,曲由心走,每次演奏自然会有差异,您一直让奴婢复制同一遍的演奏,这会坏了曲子的意境。”
“当然,当然,”李慕昭才懒得管什么意境不意境的,随意摆摆手,“你们乐师有你们的追求,我这么做自然也有我的道理,你先回去吧。”
乐师告退后,李慕昭抱着厚厚一沓的稿纸,乐呵呵的扑到在床上。
有救了!哈哈哈!
第二日一早,李慕昭是被甜羹的香气给馋醒的,她循着香气扑到桌前,眼看着那白瓷盅,口水都涌了出来,又想到这是给陛下准备的,顿时有些恹恹的。
小绿娥捧着只小碗这时走了进来,又悄悄关上房门,跑到她身边道:“殿下殿下,我让谭厨子多熬了一份,刚才去给您热了热,您快趁热喝。”小宫女眼睛亮亮的,“殿下放心,我昨晚和今晨都是避着人走的,谭厨子熬的时候我也都盯着在,绝对没人发现这羹汤是殿下请人代熬的!”
李慕昭接过碗大快朵颐:“绿娥,你可真贴心。”
绿娥禁不得夸,羞红了半张脸:“对了,殿下,这几日您避不见客整日窝在寝殿里练琴,七公主那边派人来找过一回,我回复您在休息,她便说隔日再来,可如今已经两三日过去了,那边却没了动静……”
“七姐来过?”李慕昭喝完最后一口汤,皱了皱眉头,上回见面她七姐迫切想要把自己嫁出去的模样不想是假的,照理说她合该迫切地早点联系自己,如今事出反常,必然是出事了。
她当下心头一沉,又听见外头通报有个小太监急着求见,李慕昭远远听见那是常公公的干儿子小豆子,便让绿娥唤他进来。
小太监性子沉稳,进殿后向李慕昭行礼,问安,而后弯着个身子也没吱声,李慕昭心下明了,让绿娥把白瓷盅拿去温一温,支走了旁人后道:“常公公可是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的?”
“皇后娘娘今晨去寻了陛下,”那小太监细声细气,“随行的还有七公主。”
李慕昭心下顿时明了,这是常公公给她递消息来了,她笑着朝小豆子道:“帮我多谢常公公。”
那小太监依然低垂着头:“奴才告退。”
李慕昭自然知道常公公并不是真心想要帮自己,他们这样的老油条向来是两头下注,都不得罪,指不定自己今朝要去给陛下送甜羹的消息昨夜里就已经送到皇后的仁明殿了。如今皇后这般大张旗鼓乘着这个机会去找陛下,老太监虽不知道是什么事,约摸心中也犯怵,生怕李慕昭会把这罪过安到他身上,这才让自己的干儿子先来知会李慕昭一声。
她一时猜不到皇后想做什么文章,只哂笑一声,顺手把瓷勺丢进空碗里,发出一声刺耳的瓷器撞击声。
呵,兵来将挡,那就去会会呗。李慕昭唤来绿娥,换上繁丽的宫装,插上华钗,端上白瓷盅向着庆安殿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