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昭被手心热气搔得一痒,飞快撤回了手:“药留下,你先离开吧,我今日……实在没心情招待你了,改日必定好好谢你。”
“听到二皇子要回京了,心里不忿?”萧霁托腮看她。
李慕昭不语。
“其实你该开心一点,”萧霁道,“此事未必就是坏事。敌人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筹谋使坏。”
“道理谁都懂,”李慕昭说道,“只是我和皇兄费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他从朝中赶了出去,如今不过一年,事情又回到了起点,到底有些失落。”
“不是回到起点,”萧霁点了点她的额头,“至少现在的东宫之主不是他了。”
“你倒是乐观。”李慕昭强打起精神,又看向萧霁,“不过反正你跟我们也是一条船的了。”
“说到这我可要跟殿下好好讨债了,”萧霁正了神色,“原本说好只是大家互相帮忙,臣稍微吃点亏倒也罢了,可自我在寿宴上为殿下遮掩,王相已经开始怀疑我,别说想要我做他的女婿了,连大门都不让我进了,我那两位哥哥最近倒是春风得意,半点要出事的模样都没有。”
“虽然失了王相信任,可你这不还是戴相指定的乘龙快婿嘛?那滟滟小姐貌美如花,性情娴静,与将军配那绝对是羡煞旁人的一对眷侣啊!”李慕昭干笑着说道,“至于你的两位兄长,别急嘛,总有办法解决的。”
“殿下,您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让人寒心了,”萧霁一脸不可置信,“我能入戴相青眼,都是自己一手挣来的,就算与您没这个协定,戴相都是我未来的老丈人。倒是王相那边,我原本可不至于如此得罪他,他的胸量可不大,指不定现在已经想着怎么弄死我了。”
“……行吧,”李慕昭咬咬牙,“我想想办法,过几日定送将军一份大礼。”
“我想先听下预告。”萧霁翘着二郎腿看着她。
“这次寿宴投毒案,真凶是肯定抓不了了,案子拖下去恐生变故,我想想办法,栽倒你大哥身上。”李慕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萧珏与王鸿业当众结怨,又曾对十八皇子出言不逊,只要有人证,他就有嫌疑,就算最后坐实不了,永安王世子的位子也轮不到他了。”
萧霁“啪啪”鼓掌:“啧啧,殿下果真心狠手辣,听得微臣心肝直颤,以后我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能得罪了您。”
李慕昭声音低了下去:“我以前也不会主动去害旁人的。”
萧霁愣了愣,笑着说道:“是我不好,让殿下误会我的意思了。”他往李慕昭的身边挪了挪继续说:“法子是这么个法子,但此事其实不需要殿下出手,有人比我们更希望投毒案能尽快结案。”
“谁?”
“大理寺卿奎衷。”
“大理寺被满朝的人盯着,自然是想尽早结案的,但是王钦会准吗?奎衷可一向都对他言听计从。”
“长相守,莫回头,一醉解千愁,这三种毒是江湖中最难寻的毒药,大理寺年前在办术士谋财案时收缴到了一批,投毒案事发后奎衷就派人秘密点了库存,却发现莫回头已经不见了。”
“哦?”李慕昭来了兴致,“这事要捅出去,奎大人的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不过萧将军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莫回头是我偷的,”萧霁笑着说道,“臣这还不是为了殿下,那大理寺既然收缴了毒药,我想那解药说不定也有,臣实在忧心殿下性命,当晚就冒险去做了回梁上君子。不过可惜,那术士实在恶毒,谋财害命连点解药都不留,臣无功而返,最后还是托了一江湖朋友,从黑市淘来了一份解药,索性,最后殿下性命无忧。”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好骗的?”李慕昭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霁,“我和十八身中剧毒,大理寺要有解药敢藏着不拿出来?萧将军骗起人来还真是草稿都不打一打。”
“江湖流言,人中了莫回头即使解了也会伤脑子,”萧霁嬉皮笑脸,“不过我看公主神思敏捷,就放心多了。”
李慕昭神色僵硬,一时竟摸不清萧霁又在信口胡说还是确有其事,狐疑的看了对方几眼,见那人终于掩不住在一旁偷笑顿时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打他。
萧霁左右闪避,脚尖点地往后跳了两跳,李慕昭伸手打了几下都扑了空,不甘心地起身要追,却因骤然站起的晕眩晃了晃,撞倒了一旁的凳子,萧霁敛了嬉笑匆忙搂住了她,李慕昭却不领情,逮着机会在他右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萧霁猝不及防,“你这丫头怎么下手这么黑。”
李慕昭挣脱他的怀抱,摸到凳子坐了下来,颇为嫌弃地冲他摆摆手:“离我远点,快要定亲的男人少跟我拉拉扯扯。”到底是大病初愈,一番折腾,李慕昭脑袋昏涨,耳边嗡鸣声不断。
“本来有两个媳妇可以选,现在都被你搅和了一半了,公主也不对我负负责,”萧霁也不计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了过去,“亏我还替你想得周到,怕你好的太快事情败露,帮你分了每日的药量,喏,今日的份,快些吃了吧。”
李慕昭不接,她按了按太阳穴:“你先说说你到底从哪找到的解药。”
“曾经遇见过中此毒的人罢了,”萧霁说道,“待我找到解药回来他已经去了,解药没了用武之地便一直收在身上做个提醒,这不就便宜了你吗?”
李慕昭看着萧霁:“在北边,也有人行这种下作之事吗?”
“只要有人,在哪都是一样的。”萧霁把药瓶塞到李慕昭手里,“喂了你五天的药,今天可算是不用掐住你的鼻子硬灌了。”
“你是这样给我灌药的?”李慕昭狐疑的看着他。
“不然呢?”萧霁凑近看她,“殿下想要我这个快要定亲的男人如何喂你?”
李慕昭涨红了脸连忙拔开瓶塞子,仰头咕咚咚把药灌了进去,僵硬的连药的涩味都尝不出了,她目光躲闪:“我怎么知道……你这么野蛮。”
萧霁嘻嘻乐了起来。
李慕昭更是臊得慌,连忙转开话题:“你既有解药为何还要冒险进大理寺?”
“你原本并未中莫回头,解千愁解了以后这事不好遮掩,我本想进去偷一点喂给你,没想到拿回来的就是一罐面粉,有人先我一步偷了毒给你灌下去,你说巧不巧。”
“要给我下毒还说的这般轻巧。”李慕昭嘟囔道。
“你就不深究是谁给你灌的毒?”萧霁盯着她的侧脸问道,“你当时没有准备,所以必定不是你安排的人,皇后那边巴不得你露馅,更不会这时候给你下毒帮你摆脱嫌疑,剩下的人里……”
“今晨来看我是真好了还是回光返照的娘娘可是站了一屋子,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李慕昭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得罪的人可不少,去后宫翻翻那些人的屋子,十个有八个床下都藏了刻着我的名字的稻草小人,她们各个都可能是给我下毒的凶手,这次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怎么查?查的过来吗?”
“好吧,”萧霁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说道,“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人给你下的毒剂量不小,可没留情面。”
“罢了,此事我就认栽,就这么过去吧,”李慕昭神色掩在烛光的阴影下晦暗难辨,只是淡淡说道:“大理寺的证物失踪,又成了谋害皇子公主的毒药,奎衷此刻必定心中惶恐想要早日结案,但即便他要找一个替死鬼也不会找永安王的公子,我这几日会准备好证据,帮奎衷这个忙。”
“只是,”李慕昭看向萧霁,“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倒是不怕?”
“怕什么,”萧霁笑着说道,“殿下既然是为了还我人情,那我的后路必定也想好了,我自然是信得殿下的。”
“证据我不会做的太死,留出那么一点破绽,”李慕昭哼了一声,“到时看你的本事了,你若能做的恰到好处,萧珏能留得一条性命,萧家上下能保全,而你在萧家的地位也能上一个台阶。”
“跟殿下聊天果真每次都很愉快。”萧霁乐着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给公主倒了杯水殷勤地献上,“说了这么多,渴了吧?”
李慕昭嫌弃地看着他,并不接过:“你猥琐的表情让我觉得咱俩就像话本里密谋算计主角的阴险反派。”
“……”萧霁被噎了一下,“公主大概是太困了,有了错觉,哪个话本里的反派能像咋俩这样,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貌美如花?”
“呵呵……”这话夸得,李慕昭还真不好反驳。
李慕昭第二日晨起便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又懒懒在床上滚了好一会,待到早朝结束,这才匆匆梳洗,赶在陛下返回福宁殿之前跑到了殿外迎接。
老皇帝原本愁眉不展,见着了李慕昭顿时欢喜起来:“昭儿,你也太皮了,这才刚醒了几日,就下床了?”
李慕昭亲昵地挽过老皇帝的胳膊:“昭儿大难不死,过几日打算去白马寺斋戒祈福,走之前想与父皇一起用膳,父皇日日繁忙,昭儿可不得来堵着。”
老皇帝乐着刮了她的鼻子:“你啊,总有些鬼心思。”转而又向身旁随侍的小太监吩咐道:“让御膳房今日午膳准备的清淡些,朕与公主一道用,对了,把前日鲜国进贡的那根老参找出来,拿去给御膳房炖盅汤来,昭云公主身子还未恢复,得好好补补。”
“谢谢父皇!”李慕昭甜甜地应道。她斜眼瞥见绿娥带着小豆子匆匆赶到,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
席间,父女二人其乐融融,李慕昭说了好些她在宫外所见所闻,老皇帝听着也觉得新奇,连胃口都好了不少。
老皇帝有食完饮茶的习惯,这新来的贴身太监也算得上机灵,看着陛下挥了挥袖子,下一刻便将温热的茶水递了上去。
老皇帝接过,并未多言,只是饮了一口,便弃在了一边。
“父皇可是嫌那茶水温了些?”李慕昭见后问道,又将自己手上那盏转递了过去,“父皇不如试试我这盏,似乎比您刚才那盏温度适宜些。”
老皇帝顺势接过,揭开盖子,扑鼻清香就令他有了一种熟悉感,绿汤上飘着一片如舟一般的嫩叶,在氤氲地热气里浮沉。瓷杯透出来的温度恰到适宜的暖手,茶水饮入口中略略有些烫口,正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你这泡茶的小太监功夫倒是不错。”老皇帝说道。
“昨日在路边捡的,”李慕昭往嘴里塞了一口豆腐,含混的说道,“见他被人欺负,顺手就救了,我这也不缺小太监,还没想好往哪打发呢。”
“胡闹!”老皇帝阴沉了脸色,“昨日刚醒,御医不是让你好好养着,你又跑到哪里去疯了?”
李慕昭吞下口中的食物,语带委屈:“他们不让我吃肉,我就只好去御膳房偷肉吃了。”
老皇帝叹了口气:“你瞧瞧你,哪有半分公主的气质,都是被我惯坏咯!”
李慕昭笑嘻嘻地往陛下碗里夹了块羊腿:“父皇现在嫌弃我也晚了。”
老皇帝宠溺地瞪了她一眼,又喝了口茶,道:“把那个小太监叫出来,朕瞧瞧。”
李慕昭正啃着鸡腿,随手冲绿娥挥了挥手:“把昨天那个小……德子?哦,小豆子叫来吧。”
小豆子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奴才小豆子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给公主请安,殿下万福。”
“朕问你,”老皇帝对他人说话总带着一份不怒自威,“你与常安道是什么关系。”
李慕昭停下了吃的不停的嘴,故作惊讶,也问向那小太监:“你认得常公公?”
“启禀陛下、公主,小的过去在常公公手下做事,是识得的。”小豆子答道。
“你这泡茶的方法也是常安道教你的?”老皇帝继续问道。
“是,”小豆子说道这,眼泪已经哒哒滴在了地板上,“常公公待我是极好的。”
“你可知那常安道犯了何罪?”
“知晓的,”小豆子语里打着颤,“他胆大包天,谋害了十八皇子和昭云公主。”
“哼!”老皇帝重重拍在了茶案上,跪在地上的小豆子身子又颤了颤,伏地更低。
“我倒是听闻,常公公在宫内有好些个干儿子,你不会也是其中一个吧。”李慕昭突然插话。
“是,”小太监瑟瑟答道,“奴才该死。”
“昭儿,你瞧瞧你都在干什么?”老皇帝痛心疾首的看向李慕昭,“你这是要把父皇急死吗?随便就捡个仇人的儿子搁在身边,你要再有什么差池……”
“父皇,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嘛,”李慕昭撒起娇来,“我看这小太监长得还蛮俊的,不像坏人,再说了,”李慕昭声音小了下去,“谁能想到太监也有儿子啊……”
“……”老皇帝简直对这个女儿无语了,“你啊你……”
“不过父皇这也正好,”李慕昭又说道,“我还是觉得常公公不会害我,其中必有蹊跷。不如这样,父皇你给你下一道旨,我带着这个小太监亲自天牢问一问他,指不定他见着儿子就会说了呢?”
“天牢那种地方,你一个公主乱跑什么!”老皇帝断然拒绝。
“父皇——”李慕昭拖长了调子。
拖拖拉拉又磨了好些时候,老皇帝被烦得受不了终是准了,只是叮嘱李慕昭大病初愈,天牢那种地方千万不要久留,遇到别的犯人也不要搭话,更不要接近,李慕昭一一点头称是。老皇帝又看向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厉声道:“若是你下午去真能问出什么,朕重重有赏,若是问不出,”老皇帝“哼”了一声,“你就跟着常安道一块在天牢待着吧!”
“谢陛下恩典。”小太监答道。
李慕昭看着那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太监,心里愧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