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身后那人已经走了，姬千夜才徐徐转过头，沉默的看着远处沉沉夜色。
一直守在紫宸殿外等候姬康的宫女，看见自家主子慢慢从紫宸殿门的阴影出走出来，赶忙挑着宫灯迎了上去。
“六爷，怎么样了。”
那丫头轻声呼唤姬康，挑灯快步走近，才发现冷静走出来的自家的六爷，已经满脸冰凉的泪水。
姬康为了强装镇定，甚至都没有抬手擦拭泪水。
姬康的手上更是鲜血淋漓，而伤口都是握拳用力导致的。
“回永延殿吧，春桃。”
姬康站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夜风好凉。
他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春桃挑灯朝着往永延殿的小径先行一步，转过头侧过身子为主子照明。
姬康拿出自己身上携带的一方绣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把绣帕缠绕在自己受伤的手掌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春桃朝着永延殿走去。
姬康走后，姬千夜回到紫宸殿正殿，那里是她真正休息的地方。
她伸了伸懒腰，然后背着手，去姬婉儿睡觉的地方。
姬婉儿住在紫宸殿偏殿，姬千夜回到紫宸殿的时候，姬婉儿已经沐浴更衣睡下了。
她在外面玩乐了一天，所以她很累了。
但是姬千夜在她床边坐下来的时候，她还是瞬间惊醒过来。
“夜！”
没有人的时候，她张开手臂一把抱住姬千夜的腰，亲昵的喊她的名字，脸颊在她的龙袍上蹭来蹭去。
姬千夜抚摸她柔软的长发。
“今天干什么去了。”
姬千夜问她，和以往别无二致。
姬婉儿眨了眨眼睛。
“我去看了四哥，送了他一盆昂贵的兰花。”
姬千夜愣了愣。
“哦...四弟，四弟他怎么样了？”
姬婉儿指了指自己的一只眼睛。
“还不就是瞎了一只眼，躺在家里养伤，别的还好。”
姬婉扯了一缕发气卷在自己的手指尖，把玩了一会儿，随后抬起眼帘，看向姬千夜。
“我觉得四哥长得挺帅的，我喜欢长得帅的男人...四哥吧，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而且脾气很臭哦。”
姬婉儿这么说着，莫名笑起来。
姬千夜摸摸她的头。
“那他之前那么欺负你，你现在不怪他了？”
姬婉儿歪着脑袋，无邪的笑了笑。
“怪他干嘛呀。不怪他呀。”
姬千夜点点头。
“你这个小丫头倒是很大度。”
姬千夜站起身来，掀开纯白色捶地的帘幔，走到姬婉儿床铺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宫女走了过来给姬千夜倒茶。
姬千夜挥挥手，在偏殿伺候得宫女们纷纷挂好手上的宫灯，然后颔首退了出去，守在了偏殿门外。
姬千夜抿了一口茶水。
“姬婉儿，朕现在开始着手治理整个大周王朝。你也要有自己的抱负，而不是每天游手好闲。”
姬千夜看了一眼那个恹恹趴在床边一边玩头发一边听自己说话的姬婉儿。
“你从小就聪敏，想必将来也是要在朕身边谋个官职，既然朕称王已经是事实，以后势必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女官伴随左右的。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会差小富公公在王公大臣的公子里面，为你挑选一位侍读，督促你在太子学里面，和其他王子公主一起好好读书。
你也不能每天出去厮混浪费时间，你该好好读书了。”
姬婉儿猛的跳了起来，“夜，我想要四哥做我的侍读。”
“四弟？我以为你与他合不来。”
姬婉儿不知道姬千夜在想些什么，她眨了眨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姬千夜。
可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端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看起来十分平静。
偏殿有一扇靠近池塘的窗户没关，夜晚冰冷的风吹进来，吹动了沙白色的帘幔，姬千夜的脸孔在帘幔后若隐若现。
姬婉儿倒是振振有词。
“四哥之前和前太子姬仁妄图污蔑您，现在让他做婉儿的侍读，婉儿也可以随时可以观察他有没有真正的改过自新，真正的归顺您。但凡他有什么不轨企图，婉儿都可以随时上报呢。”
姬千夜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掀开帘幔，再次走到姬婉儿床边，弯腰为她盖好被褥。
“夜色沉沉，快睡吧。”
姬婉儿点点头，姬千夜看她闭上眼睛。无声走了出去。
室内温暖，走到门口，寒风扑面。
“陛下。”
门口的宫女给姬千夜行礼送行。
姬千夜回过头看了一眼温暖的灯火通明的偏殿，偏殿里一片片白色帘幔飘飘荡荡。
姬康回到永延殿的时候，丽妃刚在小佛堂里诵经回来，坐在自己寝殿的大厅里，安安静静的品茶，吃些精致的糕点，手上还捏着一小串散发着淡淡木香的绿檀的佛珠。
她和姬郑本来就是政治联姻，这些年来，两人一直以来相敬如宾，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夫妻之间的感情，当年生下姬康也是作为和亲公主的责任。
所以现在姬郑禅位了，对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之前出于礼貌去探望过几次，现在也渐渐就不去了，说实在的，她反倒觉得，生活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姬康现在还和他的母妃住在一起，按照大周律，王子必须年满十四岁才能有自己的府邸，而且必须搬出后宫。
姬康虽然已经满十四岁了，但是没有举办十四岁的生辰。
又时缝姬郑禅位，太子惨死，局势动荡，朝廷上下都在打点新帝登基的事情，各部之间交接弄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来管后宫的这些事情。
所以姬康现在还和她的母妃丽妃住在一起。
不过最近明里暗里托人来找他母妃丽妃说亲的人也不少。
姬郑因病退位，前太子英年早逝，现在的皇帝姬千夜尚且年轻，而且并未婚配。
所以很多人私底下都在揣测，按照大周王朝的律例，若是皇帝禅位，继承皇位的嫡长子没有子嗣，则选顺延的嫡长子为太子。
如果皇帝姬千夜严格按照大周律例遵照执行，那么，姬康就肯定是新太子。
而且六王爷姬康的母妃丽妃本身就是公主出身，出身高贵，平常又十分有仪态，深得众朝臣的夸赞。
继承资格符合大统，母妃又端庄持重，和前太子更是素来没有任何往来。
现在姬康就像是一块香饽饽，王公贵族里面有适龄女儿待嫁的，都在找人打探消息。
“母妃，孩儿给母妃请安。”
像是往常一样，姬康给丽妃作揖行礼，十分工整。
“元晦。来母妃这里。”
晦，是黑夜的意思，姬康是丽妃在夜里面生下来的，所以姬郑便就赐他字，元晦。
似乎是亲眼见到了姬康满脸的泪痕，丽妃心疼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姬康上前一步，跪着趴在了丽妃的腿上，丽妃抬起手，温柔的抚摸姬康的额头。
以往年纪小的时候，姬康还比较爱说话，算是个寻常活泼的孩子，慢慢的，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在外面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每每受了委屈，姬康就会回到这里，趴在母妃的腿上，寻求一些安慰。
“听丫头们说，你去陛下那里了？”
姬康点点头。
“陛下怎么说？”
姬康只是眨了眨眼睛，看着摆放在案桌上的青釉色的花瓶，一言不发。
丽妃叹了一口气，“宫里面都在传，马上你就是新的太子，你要知道，一旦你做了太子，你和陛下，你们就…”
丽妃顿了顿，姬康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双眼出神的看着那个花瓶，现在天气依旧是很冷，慢慢的走向春天，里面放了几株腊梅花，满室飘香。
“元晦，要不就考虑考虑其他姑娘吧…”
姬康慢悠悠的站起身来，神情恹恹。
“母妃，孩儿累了，要下去休息了。”
然后便是沉默的作揖离开，春桃看了看丽妃，丽妃点点头，春桃赶忙跟着走了过去。
姬康走回到自己居住的寝殿，他的寝殿就在丽妃寝殿的一侧。
他慢条斯理的走到床边，自行脱下外袍，解了头发，颓然的躺倒在了床上，像是在寒风里挣扎了一整个冬天的芦苇，终于在最后一阵风吹过的时候，折断了脆弱的枝干。
春桃跟着进来的时候，姬康像是生了重病的孩子，脑袋埋在自己的被褥里，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洁白的床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