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冬天,由于屋子里烤着炭炉,再加上夕阳斜斜照进来,整个房间里洋溢着暖暖的感觉,雍正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他固执地望着,仿佛要看穿我的心思。
我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还是原来那个我熟知的四阿哥。
“婉儿,难道你帮我这么久,就是为了现在和我这么疏远的吗?”他的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苦痛,“婉儿,我多希望你待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可以尽情地玩笑,可以尽情地聊天。在你面前,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不会变的,我永远都是你认识的胤禛。”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他的眼中流淌着遮掩不住的眷恋。
他又往前进了一步,在我想往后退的同时捉住了我的手臂,“难道你不希望我荣登大位吗?难道你希望我抹杀你天大的功劳吗?告诉我,你想要怎样尊贵的位份,只要你说,我一定给。”
这句话敲醒了我,莫非他心里也存着和十四一样的心思,希望用天子的身份将我从十三身边夺走,天哪,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古红颜多祸水,难道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迅速在心里盘算,如今他刚继位大统,百废待兴,十三又是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他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十三翻脸,他不过是在试探我的心意,指望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一点承诺或者希望。这样一想明白,我决心剑走险招。
我不再退后,而是仰起脸,拿出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不知皇上可打算如何嘉奖婉儿呢?”
雍正见我笑得如此灿烂,脸上也有了笑容,很随意地说:“除了皇后的位份,其他你什么都可以要。”
原来如此,看来雍正对原来的四福晋那拉氏确实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不会无缘无故抛弃这个从小就结发的妻子。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底了。
我把笑容收了起来,冷冷回答道:“婉儿若开口,要的必是天下最尊贵的,既然要不到,那我还是现在这样最好。皇上还是请勿费神操心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抬起,他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你真的想当皇后吗?你若真心愿意开口问我要,我便给你又如何?就是将我这个江山,这个天下都给你,又如何?只要你说你要。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一力搭救,我或许早成了废人也说不定。”
我无语了,我俩自从那次鹿血事件后,再没有一个人曾经提起过,我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原来,他什么都记在心里,他不象十四把什么都放在面上,他更习惯收藏,将自己的爱,自己的恨,自己的喜,自己的忧,都收藏在冷漠面孔的背后。这样的一个男子,一旦他想释放这些情绪的话,那绝对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我和雍正玩心眼,好象从来都没有赢过。他曾经说过,他的心思在我眼中就仿佛是透明的,那么,我的这些小花招在他眼中,不同样是透明的吗?他料定我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他只是想逼着我出错,我一旦着急出错将话说出了口,他就可以拿我的话上纲上线,无限放大,到时候就由不得我退了。
我玩虚的显然已经失败,我决心来软的,却是真心的,“胤禛,若皇上还允许婉儿这样称呼您的话。在我的心中,您始终都是允祥最亲最敬重的哥哥,您是看着我和允祥这二十多年来怎么过的,您当初都可以撂开手,难道您当了皇上,反而没了当初的肚量。您一向都爱护允祥,您忍心见允祥失去我的痛吗?我知道您心里一直念着惦记着我,可您应当也知道,男女之间除了可以做夫妻,还可以做知己的。您后宫佳丽如云,多一个又如何?您难道不想在人间多一位红颜知己吗?”
我说的如此情真意切,我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着转。
雍正缓缓摇了摇头,终于还是颓然放开了手,人也退后了两步,“婉儿,只要听到你唤我的名字,我的心都会止不住地疼。我以前一直觉得十四弟太傻,他一直苦苦逼你,也苦苦逼着自己。现在我才明白,正因为十四弟从未放弃,从未撂开,你才肯对他多一分怜惜。那次你坚持去京郊迎接他,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能够让你不顾十三弟的感受而坚持做的事情,我从未有机会,但是十四弟做到了,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来抱你。婉儿,我不想失去我在这世间唯一一个红颜知己,所以我只能够是你的皇上,最多也就是四哥了,是吗?”
我刚要回答,门口高无庸在朗声通传:“德妃娘娘到。”
因为德妃仍未上太后的尊号,所以目前仍是沿用原来的称呼。
我赶紧再往后几步,拉开我和雍正之间的距离。说话间,德妃已经跨进了屋子。
我赶紧上前行礼,“婉儿恭请德妃娘娘圣安。”
“婉儿也在呀,这么巧,看来哀家来的不是时候了。皇帝和婉儿说什么这么秘密呀,身边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有。”德妃看来是来者不善呀,我毕竟是伺候过德妃的人,最了解这母子俩的感情,德妃实在是偏心十四太多,对这个大儿子却总是淡淡的,没有亲生母子的亲热。
雍正一向事母至孝,也是立刻给母亲行礼,“给皇额娘请安。”
“皇额娘您误会了,儿子正在和婉儿说十四弟的事,所以打发他们下去了。”
雍正果然聪明,只一句话就转移了德妃的注意力。
“哀家正是为你十四弟的事情而来,不知你十四弟到哪里了,啥时候可以进京呀?哀家心里好生着急。”德妃一听到十四的事情,立马来了精神。
这母子俩一来一去的,我觉得自个实在多余,刚想行礼退出去,却听见雍正在说:“皇额娘,十四弟估摸着再过三日就可以到了,儿子想着十四弟未能够见上皇考一面,心里一定悲痛,所以想请婉儿和十三弟去迎接十四弟,他们兄弟俩打小在您跟前长大的,感情最是深厚,婉儿又是从您宫里出来的,十四弟就算不给别人面子,总还会给婉儿几分面子。”
“皇帝如此安排,果然甚好,想来婉儿不会推辞吧。”德妃一双眼角唰地转向我,目中有着厉色。
我心里明白了,雍正还是有点怵十四这个愣头青的,又加上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况且还有皇额娘在边上盯着,他也确实很难做。再说了,十四目前可是尚未拔掉的一个钉子户,万一连这个亲弟弟都不服他,当面和他顶撞的话,大家都很难堪。
我立刻跪下,朗声说:“婉儿谨遵皇上旨意,十三阿哥也一定会不辱使命。”
德妃虚抬了一下手,“起吧,你如今也是亲王嫡福晋,又一向是皇帝眼里看重的人。哀家看,皇帝可是舍不得让你一直跪的。”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德妃今天特别看我不顺眼,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婉儿,你先下去吧。”雍正估计也听出来了,赶紧让我回去。
我朝他感激地一笑,行过礼后退出了暖阁。出了暖阁,我才发现自己的背心早就湿了,今天这一番对话,可真是让我觉得步步惊心呀。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十四终于从西北前线回到北京奔丧。他行文垂询奏事处,该先拜见新皇帝,还是先拜祭老皇帝。他还行文责问礼部,自己应该享受什么待遇。
十四绝非不懂礼数的人,他之所以连出两道难题,无非是想给雍正点难堪。文件呈送到大内,把雍正气得直蹦,如果先让你来见我,岂不置我于不孝?他只好让十四直接先去圣祖爷的灵堂。结果就在寿皇殿,兄弟俩爆发了正面冲突。
才见到圣祖爷的棺椁,十四就已经哭到直不起身子,毕竟父子连心哪,而且康熙爷晚年最宠爱的就是十四了,可是十四竟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他心里的悲痛自然无比巨大。正在祭拜父皇时,十四第一次见到了身穿皇帝朝服的雍正。出于礼节,十四只是远远地给这个哥哥磕了个头,非但没有一句祝贺,简直就是连句话都懒得说。雍正主动上前表示亲热,十四根本不予理睬,还直接给雍正看了脸色。领侍卫内大臣拉锡看不下去,就想拉着十四去给雍正行礼问安。也许是内心的悲痛早已淹没了十四的理智,也有可能是失去大位的愤恨像火一样燃烧着,十四竟然当着雍正的面一脚将拉锡踹了出去,并大发雷霆,叫喊我乃是圣祖爷的亲儿子,皇上的亲弟弟,拉锡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拉拉扯扯我,如果我有不对的地方,就给我处分;如果我没有做错,那就杀了拉锡,以正国体。十四明着是在为难拉锡,实际就是给雍正难堪,看他如何下台。
好在十三和我及时赶到,十三一把抱住十四,“十四弟,父皇尸骨未寒,你就当着父皇的面这样大闹,父皇若有灵,心里不知多难过呢,你眼里可还有父皇吗?”
被十三这么一提醒,十四又扑到圣祖爷的灵柩前大哭,说真的,我从未见他哭的如此伤心,如此令人肝肠寸断。于是,所有人又都开始哭了起来,十三和雍正更是泪水涟涟。
好歹,这一层算是揭过去了。
当夜,十四以守灵的名义留在了景山,雍正要处理公务,自然是要回养心殿的,十三和我留下了陪着十四,说的好听些是陪伴,说的难听些就是监视。